內監小心地道:“聽說隻是為了能叫她母親和弟弟在家鄉過得安生些……”安陽郡主送了他一張銀票,於是這些話還是可以說幾句的。


    “怎麽?”皇帝果然皺起眉頭,“李家在家鄉過得不安生?”當初可是他親口赦李家人不罪婦孺,還讓李衍迴家鄉讀書,將來可以再科考的。


    內監忙道:“皇上您在深宮,不知道鄉下那些刁民,他們不知道皇上恩寬,隻知道李家沒了男人,隻剩孤兒寡母的,就想著謀家產呢。”


    皇帝的眉頭皺得更緊:“刁民?當地官員呢?”


    內監嘆道:“皇上,這是族內的事,清官難斷家務事,衙門——也不好管哪……”


    皇帝一抬眼睛:“是安陽郡主叫你說的話?”


    內監不敢隱瞞:“是郡主。郡主當日在路上中暑,是李家母女相救,郡主既要還這情分,又可憐李家人,所以……”


    “那就把人收進來吧。”皇帝又把目光垂下去了,“朕記得李檀之女也是個才女,進宮來做個女史也足夠了。”


    “是。”內監一臉的高興,“這真是李家祖上積德了。”


    皇帝淡淡笑了笑,又說起西北的事:“許家怎麽說?”


    “許大將軍抱恙,前兒才請了禦醫,說是老寒腿發作,行動不便。”內監流利地迴答,“據禦醫迴複,倒也不是很重……”畢竟許大將軍才三十出頭,還沒到動彈不得的地步呢。禦醫這樣的迴覆,意思就是許大將軍許騏,自己放棄了這次出去撈功勞的機會。


    皇帝就微微眯了眯眼睛。許家有分寸,知進退,在這件事上,著實做得比茂鄉侯府漂亮。更重要的是,這樣的臣子,用起來放心。


    “不過……”內監小心翼翼地又開口道,“許大將軍一直在查,當初那批被燒的糧糙是從哪裏來的……”


    這件事,內監不知道,但是皇帝知道。因為許騏上的密折裏,曾經提到過,那批糧糙是黴壞的。


    “那麽糧糙是從哪裏過去的?”


    “……山西。”


    皇帝默然半晌,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許騏就這麽老實,沒舉薦個人嗎?”


    “是有的。”內監低頭道,“許大將軍說,平南侯府的周二公子,有勇有謀,若輔佐以老成之人,可以去西北領軍殺敵。”


    “周鴻……”皇帝有了幾分興趣,“倒也是,他能奇兵突襲,斬羯奴大將,生俘親王,武藝和膽識都必然是好的,隻是太年輕了……”


    “所以許大將軍才說,要輔佐以老成之人……”


    皇帝哈哈笑了起來:“好。就派周鴻去,嗯,陸鎮在戶部做了這幾年的文官,怕是也要不耐煩了吧?讓他領軍,周鴻為先鋒,去西北辦這趟差事。”


    內監嚇了一跳:“讓,讓周二公子做先鋒?”先鋒,就是衝鋒在前的敢死勇士。周鴻如今要算是許大將軍的人,而陸鎮卻是茂鄉侯府派,這周鴻在他手下,隻怕功勞難建不說,性命保不保得住都是個問題呢。


    皇帝卻是目光冰冷:“就叫他們二人去!朕也要看看,陸家究竟還有沒有個對朕忠心之人。對了,陸鎮走後那個空缺,就叫顧郎中平調過去罷。”


    內監聽得心裏一緊。叫顧運則平調山西清吏司,這是準備要查那批糧糙。皇帝已經有些疑心陸鎮了,卻要拿周鴻去試一試。倘若一個弄不好,陸鎮是試出來了,周鴻的命隻怕也要沒了。內監想起周鴻才剛剛成親,聽說妻子年紀太小還沒圓房呢,若是這萬一……內監默默低下頭,替周家二公子在心裏念了句佛……


    第93章


    過了十五,年也差不多就過完了,家裏的東西都要收拾起來。莊子上要準備春耕,鋪子上要預備開門做生意,還有珂軒那裏要找穩婆和辱娘。顧嫣然忙得像個陀螺滴溜轉,正籌備著要親自去莊子上瞧瞧的事兒,周鴻從外頭走了進來。


    “今兒怎麽迴來得這樣早?”顧嫣然很高興,但抬頭見他臉上的神色,笑容又消失了,“這是——怎麽了?”


    周鴻擺手叫屋裏丫鬟們都出去,連外衣也不脫便坐了下來:“你坐,有事與你說。”


    顧嫣然心裏一緊,摸著椅子坐了下來。周鴻低頭片刻,輕聲道:“我要去西北了。”


    “去西北?是為了羯奴——”顧嫣然怔了一下,“不是說朝堂上有人使絆子,不讓許將軍去嗎?”


    “許將軍不去。”周鴻仍舊低著頭。


    顧嫣然疑惑地看著他:“許將軍不去?你去領軍?”她倒不懷疑自己夫君有本事,可畢竟統領西北十萬人馬,周鴻未免太年輕了。就算有本事,都怕他不能服眾。


    周鴻沉默了一會兒,低聲道:“說了你別著急——是陸鎮領軍,我做先鋒。”


    “什麽!”顧嫣然唿地站了起來,心一急連桌上的茶杯都帶倒了,水流了一桌子,帳冊都濕了她也顧不得,“為什麽陸鎮領軍,卻讓你做先鋒?”


    她沒見過打仗,可聽說書的也聽過,那先鋒官就是去跟敵人拚殺的。這倒不算什麽,畢竟上了戰場,那功勞都是要一刀一槍拚出來的。問題是,周鴻做先鋒,背後卻是陸鎮領軍!


    有道是一將無能,累死千軍。陸鎮有沒有能另說,可他做為三軍主帥,若想害死個先鋒官卻實在不難。當初李檀彈劾茂鄉侯府,周鴻為之扶柩;後來孟節彈劾陸鎮本人,周鴻又娶了孟家外甥女兒。想來想去,顧嫣然實在不能告訴自己,陸鎮本人寬宏大量,斷然不會公報私仇設計周鴻。


    “你別急。”周鴻忙站起來,拉著顧嫣然的手把她帶離兩步,隨手把帳冊也搶救出來,“西北軍中我呆了三年,那裏大部分人還是許將軍的麾下,陸鎮縱然去了,也未必能全部指揮得動。”也就是說,陸鎮即使要設計他去送死,也沒那麽容易。


    顧嫣然卻覺得兩腿都軟了:“他是主帥,真有命令,難道你還能抗命不成?還是煽動軍士譁變呢?”這兩條路無論哪一條,都是走不通的。


    周鴻默然,良久方道:“聖旨已下。”若是不去,此時此刻他就先是抗旨不遵了,“何況前線戰況瞬息萬變,陸鎮也未必會以私仇誤國事。”


    顧嫣然脫口而出:“他連平民都能殺來邀功,又有什麽事做不出!”


    周鴻一怔,變了臉色:“難道說,孟大人當初彈劾陸鎮殺平民冒功,竟是真的?”當初孟節的彈劾真是驚動朝野,可因為後頭查出那證人是假的,自承就是為了騙點活命銀子才在孟節麵前說了假話,這殺民冒功的事兒就都被人當成假的,再也無人說起了。


    顧嫣然在憤怒之中衝口說出這句話,自己也嚇了一跳,喃喃道:“我,我聽父親母親談話說起的。”


    “是當初孟大人彈劾的那件事嗎?”周鴻聽她這樣說,倒不放在心上了,“那件事,證人是假的。”


    顧嫣然咬咬嘴唇,還是道:“證人雖然是假的,可事並不是假的。”


    “你怎知道?”周鴻驚異地道,“若事是真的,為什麽孟大人那裏——”


    “舅舅是上了別人的當。”顧嫣然猶豫一下,沒有將呂良和謝宛娘的事說出來,隻道,“正是因著沒有證人,舅舅又上過一次當,這件事才不能再拿出來說,否則隻會讓別人以為舅舅是在誣告。不過此事確實是真的,所以你若去西北,定要當心陸鎮!”說來說去,她還是怕周鴻真的對陸鎮放鬆了警惕,中了他的算計。


    周鴻看了她一會兒,沉吟著點了點頭:“防人之心不可無,戰場之上刀槍無眼,我定會仔細小心的。”他看出來妻子隱瞞了一些事,但至少目前,他隻要知道陸鎮確實是這樣心狠手辣之人,也就夠了。


    顧嫣然雖說了這些話,仍舊覺得不夠:“你幾時動身?若不然,我也去西北!”


    周鴻被她嚇了一跳:“天氣還這樣冷,你去西北做什麽?何況那地方苦著呢,你去了怎麽受得住!”


    “宛娘都能受得住,我也未必不能!”顧嫣然脫口而出。雖然疑心謝宛娘,但這些日子她也不曾找出什麽破綻,謝宛娘就好像紮在她心裏的一根刺,她真的很想跟著周鴻去一趟西北,把謝宛娘做過的事都做一遍,用這種方法抹掉謝宛娘在周鴻生命中那獨特的痕跡。


    周鴻的目光倏地溫柔起來,帶著幾分歉意握住她的手:“宛娘跟你怎麽能比……西北太苦,你不能去。何況,我也並非是要久駐西北,待打完了這場仗,我還要迴京城來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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