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近兩年沒見,孟素蓉沒絲毫變化,還是那麽端莊淡雅,眉眼間帶著從容。甄太太可沒想到能在茂鄉侯府看見她,連忙跟身邊的人打聽:“那位夫人是——”


    “那是孟祭酒家的姑奶奶。”她身邊那婦人也是個愛說話的,看了一眼就滔滔不絕起來,“夫家姓顧,如今在戶部做郎中呢。”


    甄太太在心裏一算,戶部郎中是正五品,這麽說,顧運則貶官之後又升了,且比從前的知州還要高了一級!若算上京官與地方官員的差異,升了可還不止一級!


    甄太太心裏吃驚,甄真卻忍不住了:“那位顧太太身邊的——是她女兒?”她記得這個不是顧家大姑娘,應該是庶出的那個,哪有出門不帶嫡女,倒帶個庶女來的?


    那婦人瞥了一眼:“是顧家二姑娘,聽說是庶出的。”


    果然。甄太太笑道:“那大姑娘呢?莫非是定親了不好出來?”


    “甄太太不知道?”那婦人頓時來了精神,“這可是件大事呢。”


    甄太太心裏火燒火燎的:“我素來在京外,這還是前幾日才進的京城,並不知道有什麽事。”


    這樣的閑話本就是婦人們最愛講的,何況甄太太問對了人,正遇上一個愛說話的呢。當即繪聲繪色,將顧家姑娘定親的本是周家二房庶子,卻過繼到了長房,又在西北立下怎樣的大功,而顧家老爺作為嶽父,又是如何在同文館默默無聲測繪輿圖時得了皇上青眼,到女兒出嫁之時被升官的故事,一一講來,好不生動,簡直宛如自己親眼所見一般。


    甄太太越聽越是五味雜陳,甄真更是幾乎扭爛了自己的帕子。什麽?顧家被罷官,被趕出沔陽的情景也不過還在眼前,如今反倒升官了不說,顧嫣然還得了這樣的好姻緣,嫁個丈夫都是正四品!這,這究竟是憑什麽!


    甄太太到底還有理智,看女兒臉上的陰沉勁兒已經壓不住,連忙打住了這話題,敷衍幾句之後就帶著女兒走開了,直到沒人注意處才低聲道:“今兒是太夫人壽辰,你做這副模樣做什麽?還不快收了,生怕別人看不見是不是?”


    “她,她憑什麽!”甄真狠狠地扭著手裏的帕子,“她哪來那麽好的運氣!”


    “別說了。”甄太太何嚐不是心裏跟火燒似的,“那是別人的事,如今咱們家的事還理不清呢,哪裏顧得上別人?”她看看四周,“陸二姑娘還沒來呢?”


    “大約是帶人去看暖房裏種的芍藥了。”說到陸宛,甄真更憋氣。


    甄氏母女進茂鄉侯府,就是為了來奉承人拉關係的。但長輩們也就罷了,小輩們裏頭也是分幫結派的,譬如說陸宛,跟她的堂姐陸盈關係就不怎麽好。甄真原本也想兩邊都討好,最後發現根本不成——陸宛是個剛硬的脾氣,你若不捧著她而去捧別人,那她便不會給你好臉,且她是茂鄉侯的嫡長女,又實在是有這資本。


    甄真吃過一迴苦頭,算是明白了。從前她在家裏也是眾星捧月的,如今到了京城,就隻有捧別人的份兒,這可不是一般的憋氣,偏偏又不能甩手不幹。更憋氣的是,她這樣放下身段,陸宛還不稀罕,這次陸家為了太夫人的生辰在暖房裏培育了本該春季才開的芍藥花,陸宛帶了幾個好友去,卻根本沒招唿她。


    “咱們是來求人的……”甄太太深深嘆了口氣,憐愛地替女兒攏了攏鬢角,恰好看見陸宛從外頭進來,忙道:“來了來了,快過去罷。”


    甄真抬頭看見陸宛臉上自得的笑容就覺得紮眼:“娘,其實陸家二房怕是比長房還要——”說不定跟著陸盈更好呢。


    甄太太也不是沒想過這事兒,無奈甄老爺當初搭上的是茂鄉侯世子,這會兒要是棄了陸宛去奉承陸盈,萬一得罪了茂鄉侯世子可怎麽辦?


    “去吧去吧,陸二姑娘年紀小,你多哄著她些……”


    陸宛哪是好哄的?但甄真也知道,這會兒她已經沒有嬌縱的資本了,隻得站起身來,堆起一臉笑容,向陸宛走了過去。


    甄太太看著女兒湊到陸宛身邊,心裏那股子難受勁兒就別提了。哪個做娘的也不想委屈自己的兒女,可——如今又有什麽辦法呢?


    甄真跟著陸宛去了陸太夫人麵前。陸宛極得陸太夫人寵愛,又說又笑地送上自己繡的一條抹額,博得陸太夫人和周圍捧場的人一番誇獎,令茂鄉侯夫人那張嚴肅的臉也露出了一絲笑容。甄太太遠遠看見,便起身悄悄過去,想趁著茂鄉侯夫人心情好的時候,再去說幾句話。


    誰知茂鄉侯夫人才從陸太夫人身邊退下來,就跟旁邊的夫人說起話來,甄太太雖然湊了過去,卻不敢隨意去插嘴說話,隻好退後一點坐下旁聽。


    “……聽陛下的意思,明年小選或許要好生辦一辦,壽王也該選妃了,還有齊王晉王府裏,或許還要進幾個人……”茂鄉侯夫人說起這些閑話來也是的,事實上,她的聲音就像她那張四方臉一樣,有稜有角,就是沒有圓潤。幸而她的一對兒女生得都不像她,而是繼承了茂鄉侯的好相貌。


    甄太太的耳朵頓時豎了起來。按前朝的規矩,三年一大選,一年一小選。大選是為皇帝和宗室選秀,小選則是選宮女。不過到了本朝,太宗嫌一年一小選太麻煩,須知選進宮的宮女終生不能出宮,是要老死宮中的,每年都選,最後宮女簡直積壓成災,每年都是皇宮內庫的一大筆開支。


    於是太宗頒令,小選不定期,視宮中宮女數量而定,宮女滿二十五歲後可放出宮去。如此,就能省下一大筆開銷。到了今上這裏,自他繼位之後隻小選過三次,距離上一次小選,已經有差不多六年了。


    “若是小選,都是自民間選取,如何能跟與壽王選妃混起來操辦呢?”跟茂鄉侯夫人說話的貴婦有些疑惑。


    “此次所選的,不是粗使宮女,而是女史。”茂鄉侯夫人仍舊一板一眼地迴答,“宮中六局女史多年長,那些粗使宮女多半大字不識,難當重任。故而陛下此次要選知書達禮的女子,入宮擔任女史。”


    老話講的:女子無才便是德。民間的女子,針線女紅、下廚炒菜才是最要緊的,至於識字——有錢送兒子去讀書的人家都不多,何況是女兒呢?因此民間選來的宮女,不識字那簡直是一定的。


    在皇宮之中,若隻做個粗使宮女,那並不需要識字,可若想再往上爬一爬,讀書識字卻是必須的了。不說別的,單說六局裏稍微能管點事的,至少要會看帳簿吧。記錄皇上臨幸後宮的彤史,你如果連字都不識得,還記什麽?


    各宮裏管事的大宮女和姑姑們,道理也是一樣的。因此宮女入宮之後,還有內講堂會對她們進行一些識字的教育,而擔任內講堂女先生的宮女,自然要比別人更加知書達禮才是。


    如此一來,這女史的位置還是頗為重要的,而民間又不易採選到。今上登基十幾年,宮裏的女史們凋零得差不多了,急需再選一批人接任。因此這一次,採選對象就不僅僅是平民小戶家的女兒,連同小官吏家的女孩兒,隻要年滿十五歲而又自願入宮的,都可做為採選對象。


    既然也採選官家女孩兒,那麽將品級再放寬一些,替壽王選個側妃、替齊王晉王選個侍妾什麽的,也就是順手的事兒。


    茂鄉侯夫人這番話,引起了旁邊不少人的注意。今兒來的都是五品以上官員家的女眷,當然她們的女兒不會去做宮女,多半也不願去王府做個沒名份的侍妾,但皇帝還有三門窮親戚,各家也多少都有些這樣的女孩兒,若是父母願意,倒也不失為一條出路。


    甄太太不由得就往甄真的方向看了看。甄真今年已然及笄,容貌也算得美麗,甄太太自然是不願讓女兒去做宮女的,但若能給壽王做個側妃——當然甄家如今的門第是絕配不上的,但若是做個侍妾呢?聽說壽王是好美色的,甄真倘若能得了壽王喜歡,生個一子半女,不是照樣可以升位份嗎?再說今上偏愛齊王,若是齊王將來登基,壽王就是鐵打的富貴親王,那不隻是甄真錦衣玉食榮華富貴,甄家也能被帶契起來……


    “齊王、齊王妃到,壽王到,景泰公主到——”外頭丫鬟的聲音打斷了甄太太的遐想,連忙起身跟眾人一起行禮。


    陸太夫人是齊王壽王和景泰公主的親外祖母,自然是要來賀壽的。帶來的壽禮也都是價值連城的珠寶玉器之類,齊王妃還帶來了三歲的齊王世子,頓時成了眾星捧月的對象。陸太夫人連外孫都不要看了,隻顧摟著小世子說話。


    顧嫣然看齊王世子白白胖胖的模樣,就不禁想起了顧蔚然,拉著孟素蓉小聲道:“過幾日娘帶著蔚哥兒來玩嘛。”


    雖說顧嫣然頭上沒有婆婆,但畢竟二房還有親爹和從前的嫡母呢,又是新成親不久,孟素蓉也不好時常上門,聞言有幾分心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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