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住口!”顧運則突然暴怒,“你若再胡說八道,就滾迴家鄉去給爹守墓!”


    “秀雲也沒說錯什麽。”顧老太太不悅地開口,“浩兒還不是被嫣丫頭連累了。”


    “娘!”顧運則頭一次跟母親說話聲音這樣高,“嫣兒是我親閨女,您親孫女!不是外頭撿來的!”


    “你這麽大聲音做什麽?”顧老太太拿拐杖用力墩地,“我是你娘!你是我肚皮裏爬出來的,是我一把屎一把尿拉扯大的!到頭來為了丫頭片子,竟然這樣跟我說話!”


    顧運則閉了一下眼睛,不再想跟母親爭辯什麽,隻道:“此次浩兒驚馬,全是因著他不認真讀書,隻想著玩耍之故。他今年也十二了,我想著也該讓他下場試試。要考童生,須得迴原籍去,正好同文館裏要測繪東南沿海一帶的輿圖,算來總得費上將近半年工夫。我打算趁此機會帶著浩兒迴鄉,參加縣試。”


    “這也好。”雖然不大滿意顧運則說顧浩然不認真讀書隻顧玩耍,但事關大孫子前程,顧老太太自是同意,“叫秀雲跟著你去。”


    “秀雲就留在京城伺候您。”顧運則淡淡道,“素蓉在東城典了個宅子,娘也不好總住在孟家。不過京城是寸土寸金的地方,宅子小,全家都過去不免擁擠。素蓉就先住在嶽父這裏,也好讓娘住得寬敞些。”


    孟素蓉這次是冷心冷意,決不肯再跟顧老太太和白姨娘住在一處屋簷之下。顧運則想來想去,隻得先這樣敷衍著,過後再慢慢勸轉。他如今在同文館燒冷灶,總得要燒出點前程來才行,焦頭爛額之中,隻能想到這個辦法了。


    顧老太太疑惑:“什麽?老大媳婦還住在娘家?這成什麽體統!”


    顧運則不想多說:“這是我的意思。嫣兒這次受了大委屈,嶽父嶽母和舅兄都極疼愛她,要留她多住些日子。”


    顧老太太還想多說幾句,看兒子臉色黑得鍋底一般,話到嘴邊又咽迴去了。想想兒媳不在,家中隻有自己和白氏,日子也樂得自在,便閉了嘴。白姨娘倒是滿心想著跟兒子同去,並不想留下來伺候顧老太太,但又怕顧運則當真將她留在家鄉守墓,隻得也閉了嘴。


    顧運則見兩人都不說話了,怕顧浩然跑去見顧嫣然又說了什麽不該說的話,便起身去女兒院裏。遠遠便見丹青站在門邊上紅著眼圈,走到近前,便聽屋裏顧浩然在說話:“姐姐,都是我不好,我不該想著出去玩。我不出去玩,就不會撞死人,他們就沒辦法害你了——”


    顧嫣然看著弟弟束手束腳地站在眼前,一臉的悔恨,心裏不知是個什麽滋味。


    兄弟與姊妹不同,本來年紀略長就要分開,相處時間便短些。加上顧老太太嚴重地重男輕女,又有白姨娘在,顧嫣然與這個庶弟實在是無甚感情,答應與平南侯府的親事,更多的不過是為了母親和蔚哥兒。但看顧浩然一臉悔恨的模樣,到底是血脈之中流著一半相同的血,眼眶也有些酸脹:“也不怪你——”說到底,顧浩然也是遭了無妄之災。


    “在牢裏,有沒有被嚇著?”


    “沒有。”顧浩然捏緊拳頭,“姐姐,我以後再也不貪玩了。我要好好讀書,要考舉人考進士,要當官,要當大官!等我當了大官,他們就再也不敢欺負你了!”


    顧嫣然擦著眼淚道:“好,好,你有這個誌向就好。好好讀書。”


    “我——”顧浩然扭著衣角,到底還是說了出來,“我以後也會好好孝順太太……”孟珩這一路上把什麽話都給他講明了,倘若太太執意不肯把姐姐許給周家,他就得去挨板子、流放。


    顧運則站在門外聽著,心裏百味雜陳,忽然眼角餘光瞥見一個人影,忙轉頭去看,卻是孟素蓉從後窗邊上匆匆離開,邊走邊舉手拭淚,忙追了上去:“素蓉——”


    孟素蓉快步迴了自己屋裏,將門砰一聲在顧運則臉前麵甩上,撲到床上放聲大哭。顧運則站在外頭,聽著妻子的哭聲,良久,狠狠一拳捶在門上。


    顧孟兩家愁雲慘霧,平南侯夫人卻是滿麵春風地坐在廳堂之上。


    平南侯府的廳堂極寬敞,雖然林林總總坐了二三十人,卻也絲毫不嫌擁擠。平南侯夫人高居主位,含笑往下看了一圈兒:“有些年頭不見了,雖說都是一家親戚,我年輕,不大識得,可別見怪。”


    下頭坐了有四五家的女眷,無論年長年幼,衣著都十分寒酸。或有隻穿布衣的,或有雖穿著綢緞,顏色卻褪得厲害,顯然是在箱子裏放了幾年的舊衣。不過這些人有一共同之處,便是人人都帶著個年幼的男孩子,大約在三歲到五歲不等。


    平南侯夫人卻正相反。她素日不愛大紅大綠的顏色,今日卻偏穿了件正紅色繡銀色玉蘭花的襖子,下頭是珍珠色織錦鳳尾裙,其上鑲嵌的金線在射進廳堂的陽光照耀下光華燦爛,奪人眼目。頭上梳了高髻,戴著赤金鑲紅藍寶石的迴鸞釵,旁邊是大朵的鑲珠花鈿,耳朵上垂掛一對鑲紅寶石的蝴蝶形墜子,連手腕上的白玉鐲子也換了鑲寶石的金鐲,隻看得一眾婦人們眼睛都直了。有幾個年輕沒見過世麵的更是驚為天人,連眼睛都不敢抬起來與她直視,隻敢偷偷地看幾眼罷了。


    “勵哥兒媳婦——”還是一個老婦開了口,她年紀已有六十出頭,臉上一層層的皺紋,看著越發的老了。不過才張口,平南侯夫人已經咳嗽一聲,隨手撥了撥腕上的鐲子,眉頭都不抬一下地道:“冷媽媽,這是哪位?”


    冷媽媽伺候她多,聞聲知義,馬上道:“夫人,這位老太太仿佛是老侯爺伯父的庶弟那一房的,隔得遠,奴婢一時實在也理不清。”


    老婦一張黑瘦的臉頓時變了豬肝色。冷媽媽這分明是說,什麽庶出的八竿子的親戚,也跑到平南侯府來管侯夫人叫勵哥兒媳婦?今日廳堂之中,以這老婦年紀最長,她的小孫子今年五歲,正是聰明伶俐的時候,本想著拉拉近乎好讓自己孫子過繼,沒想到才開口就碰了個大釘子。


    旁邊一個中年婦人不屑地笑了一下,轉頭便對著平南侯夫人堆起一臉笑容:“給侯夫人見禮了。我是七房周勇家的,我公公是老侯爺的堂弟,這麽多年沒來見見親戚,實在是鄉下生活艱難,不好走動,夫人千萬擔待我們。”


    這個就會說話多了。旁邊幾家自忖沒有她口舌伶俐,頓時都對她側目以視,同仇敵愾起來。


    王大太太今日也來了,眼看這幾房人自己便要內訌起來的模樣,連忙重重咳嗽了一聲,抬頭向平南侯夫人道:“我說表弟媳,說來說去這立嗣的事兒也說了好幾個月了,今兒我瞧這些孩子都不錯,想來族老們都是上了心的。表弟媳瞧著哪個好,今兒就把這事定下來便是了。”


    她中氣十足,一席話震得屋裏嗡嗡作響,滿廳堂的人頓時都精神起來,個個眼巴巴地盯著平南侯夫人。周勇家的搶先就道:“我這小兒子,自小生得結實,三歲上花兒就出過了,長到而今五歲,連傷風都沒有幾迴。這過繼嗣子是為了承香火的,若是身子不好,可不是要白折騰麽。”


    她這一開口,其餘人頓時也炸了鍋。有說自己兒子聰明伶俐,今年四歲就能背《三字經》,將來能替長房撐起門楣了的;有說自己兒子有孝心,定會將嗣父當成親生父親一樣的,亂紛紛烏泱泱,簡直鬧成了一團。


    平南侯夫人隻管坐著不動,含笑仿佛看戲一般俯視著下頭。直到眾人說得嘴都幹了,屋子裏終於安靜下來,她才笑微微地道:“既是族裏的孩子,想必個個都是好的。隻有一條兒,年紀都太小了。”


    眾人頓時譁然。這過繼都是願意過繼小的,若是過繼了大的,已經認得了自己親生父母,將來還如何與嗣父母親熱?


    平南侯夫人笑吟吟地道:“若是放在別家,自是這個道理,可是我們長房,卻是人都過世了的,一個三四歲的孩子,讓誰來教導呢?”


    便有人忍不住道:“我們也可來照顧——”跟著兒子住進侯府,錦衣玉食的,多美啊嗣父母不在,兒子還是親自己的親爹娘,那將來分得的家產……


    “嗬嗬。”平南侯夫人掩口笑了一聲,“沒這個道理。若是過繼了,斷沒有叔叔嬸嬸也跟著來的。”過繼了,爹娘就不是爹娘了,沒聽說過有個遠房叔叔跟著侄兒住的。


    眾人麵麵相覷,一時找不到話說。平南侯夫人撣撣沒有一點兒褶皺的衣裙:“長房無人能負起教養之責,我們做叔叔嬸嬸的,也不願被人說掣肘侄兒,是以還是該過繼個能立事的,一過來就能將這份家業接過去才好。”


    王大太太馬上道:“那就讓族裏再尋個年紀大些的。”她是很不情願找個年紀大的,不過終究無論尋了哪家,都得借著王家這事兒才能得這份家業,隻要少不了他們這一份就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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