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忙就直到午後,冬日天短,眼瞧著暮色就上來了,孟素蓉這才得坐下來喘口氣,端起茶杯喝了一口,問楊媽媽道:“甄太太是不是沒來?”


    “是。”沔陽城裏該有多少人來拜年,孟素蓉早就理出了一張名單,楊媽媽都記在心裏呢,“奴婢瞧著,的確是沒來,就連下人也沒過來。”有些家裏或許有事突然不能出門,但也至少會差個體麵的貼身媽媽來替主子拜個年,說幾句吉祥話,像甄家這樣不朝麵的,真是少見得很。


    孟素蓉的眉頭慢慢皺了起來:“甄家這是什麽意思?”明明那日宴請之時還相談甚歡呢,“你叫大姑娘過來。”


    顧嫣然這一日也覺得累,因要招待跟著母親前來的姑娘們,也是嘰嘰喳喳說了整一日的話,聽了母親喚,趕緊就過來了。


    “那日去甄家做客,除了林姑娘跟甄姑娘鬥了兩句嘴,你可跟她有過什麽不痛快?”孟素蓉想來想去覺得自己那日與甄太太還算是相談甚歡,雖然不覺得女兒出門在外會隨意得罪人,可總要問一句才是。


    顧嫣然也是一頭霧水,仔細想了一會兒才道:“委實沒有,其實那日女兒根本與甄姑娘就沒說幾句話。”


    “罷了。”孟素蓉自然相信自己女兒,“迴頭問問你爹爹再說。明日初二,我們去韓家拜個年。”總歸韓老夫人是長輩,“你爹爹的意思,韓家的先生難得,不妨再去念幾日書。”孟素蓉看看女兒,“若是當真不願去,娘就明日順便去謝絕了韓老夫人。”


    顧嫣然也有些猶豫。韓家的先生當真是好,尤其是禇先生和鄭嬤嬤,那是受益匪淺,若不是先有韓晉後有孟素蘭,她還真是很喜歡在韓家附學。


    孟素蓉看女兒的樣子就明白她的心思,笑著摸摸她的頭發:“聽說北麓書院正月十日就開課,你過了十五再去,以後若是——就來信,娘叫人去接你。”


    “我聽娘的。”顧嫣然拿定主意,也就不用再左右為難,靠到母親身上眉開眼笑起來。


    此時,甄家卻正在鬧騰著。甄真一手把小幾上的茶杯掃到了地上:“我不去顧家!”


    甄太太頗覺頭疼:“這是做什麽?今日那林太太上門來,娘不是已經給了她冷臉看了嗎?這怎麽又扯到顧家了?顧老爺是你爹的上司,不去是要失禮的。”


    甄真的新裙子上也被濺上了幾滴茶水,丫鬟連忙拿著帕子過來擦,卻被她一腳踢開了:“人人都捧著那顧家丫頭,她有什麽好的!我就是看她不順眼,就是不去!別以為我看不出來,她跟林家丫頭也是要好的,林家丫頭是踩著我去捧她!娘,上司怎麽了,舅母不是說過,還要幫著爹升官的嗎?”


    甄真本是一心想去京城的,這會兒卻改了主意:“爹不是說沔陽是個好地方麽,不如就把顧家頂下去,爹來當這個知州!”


    “這,這哪是你爹說了算的……”甄太太很是無奈。


    “怎麽不能!舅母娘家最近不是還打贏了官司?”甄真理直氣壯,“有陸家在,爹怎麽不能當知州?”


    甄太太無可奈何地看著女兒:“你說這些話,這是給你爹惹禍呢!”


    “這倒也未必。”門外忽然傳來甄同知的聲音,他掀簾子走進來,先安慰了甄真幾句,“不想去就不去吧,叫丫頭們陪著你玩一會兒,正月十五讓你娘帶你去看花燈。”


    甄真這才露出笑容,帶著丫鬟下去了。甄太太不由得埋怨:“老爺也太縱著她了,做官的事也好隨著她心意的?老爺也不是不知道,求我那嫂子辦事,要多少銀子打點。”


    “銀子算什麽。”甄同知不以為然,“咱家就不缺銀子。我跟你說,這事兒,我還真不是瞎說的,你知道顧運則是怎麽當上這知州的?”


    “他嶽父是國子監祭酒。”甄太太也是做過功課的,立刻就答了出來。


    “唔。”甄同知很滿意,“他還有個舅兄,剛剛進了都察院。你可知道,最近他這舅兄又在與人一起,要彈劾茂鄉侯府。”


    “又要彈劾?”甄太太露出厭煩的神色,“上迴李檀那事兒,他們還沒得著教訓?還有什麽好說的。”


    甄同知左右看了看,壓低聲音:“聽說這次是要彈劾陸家二爺在福建時殺民冒功。”


    “什麽!”甄太太大驚失色,“這,這可不是胡說的!”


    甄同知麵色肅然:“這是舅兄剛剛給我來信說的,是你嫂嫂自京中得的消息,這些人說陸家二爺並不曾全剿海匪,那些人頭,有不少是平民的腦袋,被他們拿來邀功的。據說那個最大的海匪頭目李老鯊,近些日子有人見過他!”


    “這,這是真是假?”甄太太顫聲問。


    “你管他是真是假,若被人說是真的,陸家二爺就完了,你說,茂鄉侯府能讓這事兒成真的嗎?”


    “那,他們有證據?”


    “證據倒不知,隻是他們密謀彈劾,乃是在這顧家派家人入京之後的事兒。”


    “那顧家有證據?”甄太太頓時毛骨悚然,“他家會有證據?”


    “證據未必,可他家也是祖籍福建,隻怕是在那邊聽見了什麽風吹糙動,這才報進京裏,讓那些人動了心思。”甄同知緩緩地道,“這次,若是孟禦史真要彈劾,這姓顧的也留不得。舅兄的意思,茂鄉侯府在京裏對付那群禦史,咱們在這裏,也該做個樣子給茂鄉侯府瞧瞧。以前走人家的關係,還是靠著你那嫂子,她不過是個庶女,拿了一萬兩銀子,也未必能辦成五千兩的事兒。可若是這次咱們能整倒顧家,也算是替茂鄉侯府出了氣,以後再有事相求,還用經著你嫂子的手麽?”


    甄太太眨著眼睛,還是想不明白:“怎麽整?我可聽說這顧老爺官聲素來不錯。何況人家都知道咱們家是倚著茂鄉侯府,若是——豈不被人看出來了?”


    甄同知嗤地笑了一聲:“你們這些婦人哪,總是頭發長見識短。有些事兒,不是你們能知道的。總之真兒不願去就不去吧,隻是你該叫人去一趟,此時且不要與顧家撕破了臉麵,等哪日我整倒了顧家,那時才翻臉不遲。”


    甄太太對丈夫在仕途上的事素來都是言聽計從,聞言便使了自己的貼身媽媽往顧家去了一趟,隻說出門時崴了腳不能來,將此事搪塞了過去。


    第二日顧家一行人便起身往韓家莊子上去。因著韓縝夫妻尚未除服,韓家莊子上即使是過年也不曾張燈結彩,瞧著也是冷冷清清的,韓老夫人眼圈略有些浮腫,麵色也不好,大約是這幾日觸景傷情,又流過淚。


    孟韓兩家通家之好,說得略誇張些,孟素蓉也是韓老夫人看著長大的,對她素來慈愛,看韓老夫人這樣子也覺得心裏難受,帶著兒女上前問安拜年,又特地叫奶娘抱了蔚哥兒也教他磕頭。


    蔚哥兒這還未滿一周歲呢,哪會行禮,不過是奶娘扶著趴在墊子上,拿兩個肉肉的小拳頭抱著沖韓老夫人做個拜的樣子,接著咕咚就趴下去了。他也不哭,隻咧著嘴笑,嘴裏還叫著:“拜,拜……”把韓老夫人稀罕得不行,親手抱在懷裏又親又摸:“這才幾個月不見呢,又長大了好些,話也說得這樣清楚了。”


    蔚哥兒如今都能搖搖晃晃地走幾步了,在韓老夫人懷裏就不老實,踩在她的腿上就想跳。韓老夫人自然吃不住他的勁兒,隻好找奶娘又抱了迴去,卻喜歡得不得了:“這孩子精神著呢,腿腳有勁兒,將來必然身強體健,百病不生。”


    “借您吉言。”孟素蓉自然喜歡聽這些話,也笑得眉眼彎彎,“抱他來,就為了這大過年的,再沾沾您的福壽呢。”


    “咱家的哥兒姑娘呢?快叫來給姨父姨母拜年。”韓老夫人被蔚哥兒這樣一鬧,也忘記了難過,興致勃勃地叫人。


    孟素蘭在旁邊欠身笑道:“娘別急,早就叫人去喚他們了,大約是晉哥兒淘氣,又帶著周家哥兒去那池子釣魚了。”


    韓老太太皺眉道:“這一大清早的,也不嫌冷了——”看孟素蓉麵有疑惑之色,便解釋道,“是晉哥兒在書院裏的同窗,京城平南侯府的三公子。嫌過年迴京太遠,不能及時趕迴來開課,便索性沒有迴去,跟著晉哥兒來莊子上住了。”


    孟素蓉微微一怔:“平南侯府的三公子?”她離開京城日子久了,韓老夫人這樣一說,一時想不起來。


    顧嫣然在旁邊坐著,卻是突然想起了自己生辰宴上以一打二的那個壞脾氣少年來,他不就是平南侯府的庶子?秦知眉後來說過來著,他是行二,而嫡長子是因為與他賽馬而身亡了,那麽這位三公子,就該是平南侯夫人的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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