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衣魔修纖長睫羽低垂,一字一句道:“我墮魔,但我不悔。”


    這句話讓翻滾不息的魔氣剎那間平穩了,它們重新環繞在顧夕歌周身,卻並未再有那些森然可怖的黑氣。它們已然轉變為潔淨而矜持的灰霧,一層層環繞於顧夕歌周身,優雅而神秘。


    雖無以往那般威勢赫赫,卻深藏不露隱而不發。顧夕歌自地麵一寸寸站起,他眸中有銳利鋒芒掌心亦有紅色劍光,睥睨天下無所畏懼。


    原本都在凝望昆吾印的上三界修士忽然齊齊轉過了頭。他們全都緊緊盯著顧夕歌,全然未料到隻這比一眨眼更短的時間內,竟有人能修為提升。盧若澄一貫優雅淡然的表情亦開始層層崩裂,他訝異地皺了皺眉,開始第一次仔細地打量起顧夕歌來。


    昆吾印的威勢卻因此更增三分,幾欲壓得這座大殿瑟瑟發抖。若說先前昆吾印隻那一下就能將一座山夷為齏粉,那它此時卻能碎裂空間停滯時光,比大乘仙君更可怖。


    紀鈞周身的黑色地磚已開始碎裂崩塌,那玄衣劍修雖口不能言身不能動,他卻依舊緩緩抬起了頭,對顧夕歌淡淡一笑。那微笑極溫柔,亦是不折不扣的告別。


    剎那間,數十萬道紅色劍光匯聚成一道精密繁複的陣法,橫豎斜向交織而來。那是怎樣一道劍光,誰都形容不出來。明明寒冷鋒銳猶如冰雪,卻也溫柔可親好似情人的眼神。那劍光寂寞又熱烈矜持而狂暴,冰火交織光暗並重,銳利無匹亦柔軟若風。


    無數種矛盾與不可思議逐一展現在十萬重劍陣之上,隻一晃就如瞬間花開剎那枯榮,讓人目不暇接不敢眨眼。不管是時光空間抑或距離阻礙,都無法讓那劍光衰竭分毫。


    就連威嚴如神祇雄渾若泰山的昆吾印,與之相較亦落了下風。它與昆吾印帶起的狂暴靈氣隔空遙遙對峙了一瞬,無數燦然金光與深色地磚一併迸裂而出,還未行出多遠早已化為塵埃。


    劍光與印氣所到之處萬物臣服無所不從,一道道空間裂隙被粗暴撕裂又被重新撫平,激蕩而出的靈氣攪擾得在場諸多修士不斷後退再後退。他們不得不退,隻怕在晚上一分就會被攪進空間裂隙之中,求生不得求死亦不能。


    就連原本安安穩穩表情從未有所變化的上三界修士,也跟著狼狽地後退了很遠很遠。陸銘的臉色已然十分不好看,盧若澄眉頭緊鎖再無平時優雅淡然的模樣。


    白衣魔修與昆吾器靈鬥了個旗鼓相當,紅色劍光依舊不依不饒地與那方大印交織糾纏在一起,看情形不分個你死我活誓不罷休。


    是一道銳利無匹足以斬斷水中幻影的玄色劍光,毅然決然加入了戰局。原本混沌不堪的大殿中央,已然開始有詭異無匹的白色霧氣攪擾滋生。那道黑色劍光來得迅捷劍勢亦極為果斷,翩如驚鴻卻無堅不摧,瞬間就擊碎了昆吾印的虛像,抽身而去毫不留戀。


    昆吾器靈剎那間眯細了眼睛,他厲聲喝道:“爾等也敢!”


    然而一切都已晚了,煙塵霧氣散盡的大殿之中,唯有碎如蛛網的地麵。那一仙一魔兩個劍修,竟自這天運府中悄無聲息地消失了。


    顧夕歌被紀鈞緊緊攥住手腕逕自拖著向前,光怪陸離的景象在他們眼前一閃而過,幾如幻象泡影。無窮無盡的色彩與聲響直接沖向顧夕歌神識之中,讓他辨不清方向亦不知道自己身在何處。


    唯有紀鈞修長手指牢牢按在他手腕之上,層層溫度似能直達他心底。顧夕歌心中是迷惘卻心安的,他好似有成了當年那個粘人至極的小徒弟。隻需紀鈞站在他身前,一切艱難險阻顧夕歌全然不懼。這一下,恍如時光逆行萬物複甦。竟讓心如鐵石從不動搖的顧夕歌,也開始心中微澀幾欲落淚。


    顧夕歌也不知他們倆究竟走了多久,他甚至恍恍惚惚希望這旅程永遠都不要停。然而他們終究落了地,顧夕歌的心也跟著狠狠一沉。


    這卻是一處茂密繁盛的森林,巨大樹木枝繁葉茂隨風搖擺。顧夕歌隻一掃,發現周遭方圓萬裏並無一個修士存在。唯有蟲鳴鳥叫應和著逐漸升起的太陽,一切靜謐而美好。


    剛一鬆懈下來,顧夕歌就狠狠給了紀鈞一巴掌,聲響清脆毫不留情。


    他這一下打得紀鈞微微歪過臉去,俊秀麵容之上也有紅印浮起。顯然顧夕歌是真生氣了,竟用了魔氣。紀鈞本能躲過這一下,但他卻結結實實挨了這一巴掌,冰冷麵容之上依舊無悲無喜。


    “你就那麽放心我不會看著你死?”顧夕歌森然望著紀鈞,一字一句道,“你不知道,我盼著你死很久了?”


    “平白無故將性命託付於其他人身上,紀真君何時這般魯莽自信?早有大挪移符為何不趁早用出,還顧忌我做什麽?”


    白衣魔修的眼瞳亮極了,比繁星更璀璨。他明明在質問紀鈞,卻有水光在他眼中流動不息。


    紀鈞索性不答話,他隻微微用力就將顧夕歌整個人攬在懷中,輕聲道:“委屈你了。”


    第152章


    紀鈞這般溫言軟語神色柔和,隻比春風十裏更醉人。顧夕歌卻偏偏不領情,他冷笑道:“誰稀罕你安慰?”


    言語之間,白衣魔修毫不留情地掙開了紀鈞的懷抱。他退後三步,一雙漆黑眼睛好似淬過火般冷淡,隻看得紀鈞心中一疼。


    他不知自己死去這六百年,顧夕歌究竟受過怎樣的苦楚,才能讓以往那個眸光柔軟會對他仰頭微笑的小少年,變成今日這般警惕又冷硬的模樣。


    想來那大衍派絕不是什麽好地方,魔修之間互相傾軋更比仙道慘烈三分。顧夕歌能坐穩這大衍魔尊之位,必定耗費了頗多心力。


    玄衣劍修心緒柔軟,眸光便格外柔和些。宛如寶劍入鞘冰雪乍融,美不勝收又驚心動魄。


    顧夕歌一見此景,越發皺了皺眉。他索性直接告辭:“既然紀真君已無礙,日後有緣再見。”


    那道騰然欲起的紅色劍光卻被另一道黑色劍光直接纏繞擊落,玄衣劍修的聲音冷淡如冰:“我不讓你走。”


    剎那間顧夕歌百感交集。他心緒波動如弦,還未等人撥弄就早有樂音靜靜鳴響。聽得見的是鳥雀啁啾微風過耳,聽不見的是堅冰幾欲融化碎裂成一彎秋水,溫度灼燙未曾斷絕。


    可他卻強忍住了不迴頭,隻輕輕仰起臉長睫顫動不已,好似振翅之蝶。稀薄的日光映在白衣魔修側臉之上,隻如上界仙人般端麗出塵。


    “我不讓你走,我要你。”紀鈞直接上前,他將顧夕歌重新攬入自己懷中,重複道,“我要你。”


    仿佛什麽都變了,又好似什麽都沒變。


    玄衣劍修的話一如既往的沉穩堅定,與六百餘年前九峰論道之上,紀鈞毅然決然的迴答一模一樣。


    那三字讓顧夕歌剎那間拋卻了所有矜持。紀鈞二字就是他之劫難他的心魔,已然溫柔又狠厲地銘刻於他神魂之中,即便重生轉世亦未曾忘卻分毫。他為他成仙亦為他墮魔,百般不悔絕無不甘。


    隻這六百年的等待根本不算什麽,顧夕歌原本以為他今生今世都再聽不到這三個字。


    白衣魔修把頭埋在紀鈞懷中,瑟縮顫抖好似一隻被雨淋濕了皮毛的小獸。紀鈞輕撫著顧夕歌頭頂,驀然發覺那孩子瘦了許多,讓他心底也跟著輕輕一顫。


    思君令人老,歲月忽已晚。好在他們是修士,青春永駐絕不衰敗。但他們內心的苦楚與難過,足以讓最堅固的心碎裂成片再拚不起。


    春光乍明天色煦暖,自己心愛之人就在身畔。紀鈞已然別無所求,若再躊躇猶豫,才真是辜負了大好時光。


    玄衣劍修緊貼著顧夕歌的耳朵,一字一句道:“我心悅於你,從未更改。等這次天地大劫之後,你我結為道侶如何?”


    隨後紀鈞卻覺出手腕一痛。是那孩子不管不顧地狠狠咬著他的手腕不撒口,模樣兇狠,簡直和一隻暴怒而起的小獸並無區別,似乎硬要從他身上扯下一塊肉才甘心。


    這孩子,依舊同以往那般倔強。紀鈞暗暗嘆了一口氣,他主動撤去了所有護體靈氣,讓那一下結結實實落在他皮肉之上,淋漓鮮血自他腕間緩緩流淌。


    顧夕歌咬到最後,卻又無聲嗚咽起來。晶瑩淚滴自他長睫滾落,不聲不響落在紀鈞傷口之上,激起一片火灼般的痛意。


    白衣魔修唇邊染了一縷艷色,至為妖異又極其蠱惑。可他卻偏偏在哭泣,眸中水光瑩亮猶如落雨一般,不言而喻的難過。他明明是個麵容端麗妖美邪異的青年,此時卻委屈稚拙好比一個未曾長大的少年。無比的矛盾亦是無比的美麗,看得人心弦劇顫不能自已。


    是紀鈞輕輕抬起了他的頭,又拭去顧夕歌唇邊血跡。他遞上了左手,平靜道:“不如這邊也來一下,你解氣就好。”


    顧夕歌長睫上還掛著淚滴,他卻惡狠狠辯駁道:“憑什麽,憑什麽你說什麽就是什麽?”


    “憑我是個狠心的混帳,平白無故總惹你哭。”紀鈞捧起了顧夕歌的臉,一字一句道,“我從不想讓你哭,即便是我自己也不可以。你是我從小到大看著長大的孩子,我不願將你交到其他人手上,亦不想其他人接近你分毫。”


    這話著實聽得太過耳熟,讓顧夕歌也不由顫抖了一下。他情不自禁想起了一些深埋已久的記憶,那時也是這般溫情柔軟的話語,師尊在他耳邊霸道而執著地將一切渴慕與不甘都剖析得透徹利落。


    那是罪孽是悖德是烈火,燒得顧夕歌神智無存不能自持。他隻瞧見自己心心念念設想的事情終於成了真,卻未料到隨後紀鈞毅然決然地舍下了一切,包括他自己。


    顧夕歌情不自禁想要躲,又被紀鈞重新扳了迴來。他凝望著顧夕歌的眼睛,淡淡道:“是我卑劣又遲鈍,早對你生出那般心思卻從不敢多想。我心心念念隻顧忌著自己所謂的無情道,滿心滿念全是破界飛升的混帳念頭,從未顧忌過你的感受。”


    “我心悅於你,一字一句皆為真言。縱然那時我入了魔,但我所說的話全是平時壓抑依舊並不敢吐露的心思。我身為師長,卻愛上了自己親手養大的徒弟。此為悖德之舉,但我壓抑不住不能自拔。”


    “我亦是如此。”顧夕歌輕聲道,“我心儀師尊許久許久,從上輩子就開始了。”


    他終於能光明正大地說出這句話,將他前世與今生的渴慕一併傾訴而出。那道翻騰不息久不甘心的心魔,終於消失得無影無蹤。


    紀鈞乍一聽聞這句話,卻隻以為這孩子隻在說情話。他卻情不自禁撫了撫顧夕歌玉白麵頰,輕描淡寫道:“我十分厭惡陸重光,幾次見麵都恨不能將他直接戳個窟窿。混元派的下一任掌門人又如何,哪裏配得起你半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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