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年劍修不僅不信他的話,反而惱羞成怒想要殺他,他如何能這般不明不白地死在這裏?


    陸重光瞳孔猛然收縮了。他立刻掐了個法決,周身護體靈氣激蕩,將他身遭五丈護了個完完好好。


    好似流星快速的劍光,火一般灼得人眼睛發燙,鋒銳無匹一往直前。


    可等那道劍光到了陸重光身前三尺時,忽然寸寸碎裂消弭無形。


    陸重光方知自己低估了那少年操縱劍光的本事,亦低估了那人應對突發事件的本事。


    顧夕歌白衣乘風飄然若仙,掌中照影卻依舊直直點向陸重光。他隻冷冷道:“你說你愛慕我,就該信任於我。我並未想要你的性命,你卻對我如此防範,又如何能證明你說的是真話?”


    場外忽然鴉雀無聲。誰都未料到這道劍光居然隻是一個不大不小的考驗,他們都以為那少年劍修鐵定了心思要殺陸重光。


    然而顧夕歌說的話卻也有幾分道理。若是真的傾慕一個人,定然會實心實意地信賴他,又哪會像陸重光一般遠遠躲開。


    “僅憑此點,你就不配喜歡我。”顧夕歌揚了揚眉,淡淡道,“喜歡二字說來簡單,實則極難。”


    “我奉勸你,莫要再起什麽歪心思,否則下次我直接要你的命。”


    第66章


    驚愕後悔痛惜百種神情自陸重光眸中閃過,最終凝結成一片淺淡灰暗的沮喪。


    “我不信你,你也不信我。”


    顧夕歌聽到那一向從容自在的混元法修這般說。他好似失卻了所有神采一般,瞳光黯然神情落寞。


    陸重光落寞起來亦是瀟灑的,似一隻白鶴對著湖麵哀哀唿喚,顧影自憐亦是思念愛侶。


    有女修悄悄攥緊了手中的帕子,極不忍心地垂下頭來。


    這人莫非腦子有坑,區區求愛遭拒罷了,又哪能得他露出此等脆弱之極的表情?究竟是天塌地陷抑或門派覆滅,值得陸重光這般黯然神傷?


    他與陸重光都是同一種人,斷然不可能為了情愛捨棄自己的仙途大道,又何必惺惺作態假裝多情?簡直可笑。


    “縱然我心儀於你,讓我為了你拋卻身家性命我卻是不肯的。”陸重光竟極坦蕩地承認了自己的自私,他的目光落在顧夕歌身上,亦是澄澈而坦然的。


    “凡人情濃之時,隻說一輩子絕不分離,就連來時亦要在一起,多可笑。少則數月多則幾年,他們的情愛便會由濃轉淡最後消失無蹤,更別提來時今生。他們連自己的命途亦無法把握,又何能昧著良心許下此等宏大誓言?”


    那藍衣法修猛然抬頭直視著顧夕歌,眸光似劍迫得顧夕歌亦抬起頭來。他一字一句道:“我即便不肯為你拋卻一條性命,卻會為了你努力活下去。有了性命才有將來,我絕不會輕言放棄。”


    不過自私自利罷了,倒能讓陸重光說得如此認真深情,當真是一種本事。


    “大難臨頭各自飛,又算什麽道侶?”顧夕歌不屑地揚了揚眉,“情之一字,甘美無比卻也苦澀萬分。若我當真愛了,我會將那苦澀與甜蜜一併咽下,絕不後悔。”


    那少年劍修將照影收起,隻冷泠道:“不管你說得再好聽,我都不會有半分心動。若找我相殺隨意,讓我傾心於你卻絕無半分可能。”


    這清清楚楚的不信與不屑,足以讓不少人心灰意冷。


    但陸重光卻依舊眸光灼灼鎖著那白衣少年,輕聲道:“等百餘年後我們再相逢,我依舊是那句話,我傾心於你。”


    乍一聽此等胡攪蠻纏無賴至極的話,顧夕歌卻忽然笑了。這一笑好似暖陽融雪天光乍名,璀璨耀目不可直視。


    可笑,何止可笑。顧夕歌本以為陸重光隻是為了擾亂他一顆道心,才出了這般昏招,誰知他上輩子的死對頭竟是認真的。


    陸重光又知道些什麽?他明白自己背後的怨憎與憤怒,悔恨與不甘,都因為他這個人本身麽?


    也許,他本該虛與委蛇與陸重光好好玩一玩,不將這人一顆心捏得粉碎扔入泥沼之中再踏上兩腳誓不罷休。


    然而顧夕歌縱然可以做出千百件為人不齒的事情,卻獨獨不會玩弄感情。這是他僅有的堅守與驕傲,隨時銘刻在心絕不敢忘。


    顧夕歌忽然不笑了,他平淡地說:“你什麽時候肯為我直接抹了脖子,我才相信你這句話,否則一切都是虛言。”


    “仙途艱難,何必多情。”


    最後那句話聽著像告慰,亦是不輕不重的諷刺,刺得陸重光心中隱隱作痛。


    眼見場上的氣氛又凝重起來,嶽炎終於不緊不慢地緩緩步入場中。


    許多旁觀的修士一見蓬萊樓樓主上了台,便心知這樁難得有趣的事情結束了,竟齊齊嘆息了一聲。


    真是看熱鬧不嫌事大。有這樁談資在,九巒界又足以熱鬧上一年半載。


    極喧鬧隨後是極莊重。有五色祥雲騰然而起,瑞光萬丈香氣如氤,美妙樂聲聽之望俗。


    數件擺在白玉祭台上的法器光芒隱而不發,周身卻靈氣激蕩幻化成形,或為樓台或為山水,虛無縹緲幻象萬千。


    隻其中最差的一件下等法器,便是許多築基修士辛辛苦苦煉符製器一輩子都賺不到的。


    人有天淵之別,從出生之日起便註定生而不平等。他們這些平庸之輩,又何能與九巒界的天之驕子相提並論?


    修士們心中隱約湧起的是不甘與沮喪,其中卻獨獨有一個修士眸光閃亮,似火亦似刃。李錚一直謹記著顧夕歌的話,終有一日他會與這些人一同站到台上,俯瞰萬千眾生。


    此屆九峰論道前十名的年輕修士個個被請了上來。雖說是前十名,原本活著的卻隻有七個人。其中兩人死在原道冉手上,他本人卻死在顧夕歌手上。


    正是有此變故,原本被淘汰的修士才有機會重新角逐名次高低。


    那剩下的八個人中,有人心懷不甘有人目光好奇,多半目光都凝聚在陸重光與顧夕歌二人身上。


    言傾極大膽地盯住顧夕歌瞧了好一會,直到那少年劍修投來不耐煩的眼神,反倒坦蕩無比地笑了笑。


    隨後這紅衣如火的魔道女修目光與陸重光交錯了一剎,顧夕歌耳邊似能聽見刀鋒錚鳴之響。


    有趣,簡直有趣。


    那一對上輩子惺惺相惜情愫暗生的小情侶,今生竟因為他一個人滋生敵意,這不隻是有趣,簡直有些荒誕了。


    他倒不知自己除卻一張臉,還有什麽東西值得這二人惦念的。


    眼見言傾與陸重光又齊齊向自己看來,顧夕歌索性抬頭望了望蒼穹。他隱約見到一道玄色劍光橫斜於碧藍蒼穹之上,心中便隱隱有了著落,不再空空蕩蕩毫無所依。


    世間之物並無久長,想來也隻有師尊與劍,才是永恆不變的。


    顧夕歌撫了撫照影的劍脊,那冷硬飛劍卻是有溫度會唿吸的,撫慰了他的不安倉皇。


    而這少年劍修就這般專心致誌擦起了劍來,絲毫不顧及蓬萊樓諸位副樓主們鄙薄的眼神與其餘論道者難看的臉色。


    橫豎九峰論道最後都是那一套,先給東西再誇獎年輕修士修為了得心誌堅定,將來定能成就大道。


    那頒獎順序卻由後至前,等到他這魁首時至少還要大半個時辰,簡直無趣。


    其餘副樓主沒有好臉色,嶽炎卻是極有涵養的。他走到顧夕歌麵前,凜然肅穆道:“恭賀沖霄劍宗顧夕歌奪得此屆九巒論道魁首,特此給予十萬靈石與一件絕品法器當做獎勵。望顧小友青雲直上仙途坦蕩,終有一日求得自在逍遙。”


    顧夕歌先將那袖囊中的靈石清點了一番,生怕少一顆,擺明了不信任蓬萊樓的品行。而後這倨傲至極的少年劍修,才微微行了個禮道:“多謝嶽掌門。”


    他獲得的絕品法器卻是一件五龍離火罩,可放出南明離火對敵,攻防一體頗為精妙,是許多築基修士求而不得的絕品法器。就連某些苦兮兮的金丹修士,亦會眼紅。


    此物雖是絕品法器,比起陸重光那件上品法器來卻有些雞肋。陸重光那件周天星辰尺,雖是上品法器卻威勢無窮,且與他自身功法頗為契合,比起這五龍離火罩來好上不少。


    且整個九巒界全都知道,玄器以下的法器法寶,若是專攻一項自是威勢頗大妙用無窮。若想攻守兼顧,卻往往求而不得,聽來好聽卻不大精妙。隻有玄器及靈器,方能身兼兩項並無薄弱之處。


    這件五龍離火罩,就是此等雞肋之物。雖說是絕品法器,卻根本比不上陸重光的上品法器。


    蓬萊樓當真和上輩子一樣,為了討好混元派連臉麵都顧不上了。就連最基本的公正公平都做不到,這腐朽至極的仙道門派,合該早早覆滅,而非像上輩子一般完完好好活到了沖霄劍宗傾覆後。


    顧夕歌心中冷笑了一聲,卻獨獨不接嶽炎雙手遞上的那件法器,他從不是個忍氣吞聲的人。


    眼見嶽炎捧著那法器好一會,場內場上已起了些微議論之聲。


    “嶽樓主可曾料到過,我能從蘇舒手中完完好好地活下來?”


    少年劍修的聲音雖不大,卻穩穩壓過了場外所有人的聲音。


    那一刻,萬籟皆寂。


    顧夕歌說的正是絕大部分修士心心念念惦記的事情。看來傳言為真,蓬萊樓當真與煞滅宗沆瀣一氣,拚著臉麵不要亦要害那少年劍修。


    嶽炎依舊端端正正捧著那件法器,輕聲細語道:“此時尚未定論,顧小友不該非議我派。你可是嫌這件法器不夠好,此卻並非我派之過。”


    “原本那件絕品法器就藏在明宵峰攬翠閣中。那攬翠閣剛好叫令師一道劍光劈了個粉碎,之後蓬萊樓為了找出另一件絕品法器,可謂煞費苦心啊。”


    他輕輕巧巧幾句話,不僅將事情蓋了過去,更將所有過錯都推到紀鈞身上。明裏暗裏,更是指責起顧夕歌挑三揀四不知好歹。


    好一個牙尖嘴利的嶽炎。顧夕歌冷笑一聲,長袖一卷將那五龍離火罩收了起來。


    服軟就好,當真是年輕人,好嚇唬得很。嶽炎剛鬆了一口氣,眉尾就猛然一跳。


    卻是那少年劍修袖子一抖,就將那五龍離火罩狠狠摜在地上,一道白色劍光騰然而出,與那絕品法器狠狠撞擊在一起。


    周遭激蕩的靈氣如霧似煙,一時片刻叫許多修士看不清場中情形。


    等那層霧氣散去之後,卻隻見那件五龍離火罩被豎劈而下裂成兩半。


    顧夕歌劍鋒指地,冷聲道:“當不起我築基期一道劍光的絕品法器,當真是好法器。這好東西蓬萊樓自己留著,我不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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