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生白青纓將一顆芳心親手捧到他麵前,是自己毅然決然推開了她的手,看她念想破碎芳心墜地。


    他瞧這少女黯然神傷故作堅強的模樣,好似飲下一壇烈酒,甘美慡快酣暢淋漓。複仇的滋味,甜美到他險些沉溺其中不能自拔。


    一切僅僅是個開始,有朝一日他定會一五一十將所有仇怨一併還給白青纓與陸重光。


    那一直在他胸前灼灼發燙的心魔印記,溫度終於悄然而退。


    一旁的方景明旁觀整件事情發展,忽然覺得有些冷。


    不知是不是錯覺,他方才竟從顧夕歌眸中瞧見一絲笑意。那縷笑意宛如大朵紅蓮盛開於湖泊之上,惡毒又美麗,讓人毛骨悚然。


    他隻眨了眨眼睛,那縷微薄笑意就消散了。


    顧夕歌依舊是那個冷冰冰萬事不掛懷的混帳師弟,他隻對容紈行了個禮,就同紀鈞轉身離去,絲毫不留念。


    白青纓卻也不再看那少年第二眼,她長睫微垂誠誠懇懇地說:“隱瞞來曆是我的過錯,還請師尊將我逐出師門。”


    容紈肅然道:“沖霄劍宗收徒不問資質不看出身,這句話千百年從未有人違背過,我亦不例外。”


    “你究竟長平白家的白青纓,還是我門下的白蓮素,這點卻要你自己想清楚。”


    白青纓剛被這句話激得一愣,她便被攏進一個溫暖單薄的懷抱中。


    容紈身上還帶著冰寐香的氣味,甜絲絲沁入鼻中。她理了理白青纓鬢發,輕聲道:“今日為難你了。”


    師父看上去明明是同她一樣的豆蔻年華,懷抱卻溫暖包容如同娘親一般。白青纓再也忍不住了,她將頭埋在容紈肩上,無聲抽噎起來。


    容紈悄悄嘆了一口氣。明明是個好孩子,紀師兄又何必逼她。


    第43章


    玄機峰此時夜色已濃。深暗黑夜封鎖了整片山峰,唯有數盞孤燈似螢火,倔強地跳動不息。


    顧夕歌就端坐於那一圈光明之中。暈黃燈光襯得他眉目如畫,整個人卻孤單又寂寥。


    他雙目微合好似沉睡,左手卻握著一塊鬆木,右手隱有一絲劍芒纏繞於他手指上。簌簌木屑從他指間飛落,不過頃刻之間,那劍光服從順貼地將那鬆木雕刻成一尊小小的塑像。


    那雕像眉目淩然衣帶隨風,說不出的傲視天下俾睨眾生。雕工雖不精細,卻神形俱全栩栩如生。


    顧夕歌纖長手指漫不經心撫過那尊雕像,不大滿意地皺了皺眉,劍光吞吐間立刻將那雕像毀了個一幹二淨。


    不像,終究不像。他未能將師尊的風采雕刻出三分,終究是學藝不精。


    此等不靠雙眼而用心神鵰刻人物的古怪行為,亦是修行的一種,也是紀鈞留給他的功課之一。若是雕成之時引得靈氣異動神光附體,才算神識入微卓有成效。


    顧夕歌神識已然是大乘期。但他此時刻意壓製修為,隻以築基二層神識雕刻鬆木,也算是一種打發時間的好方法。


    罷了,學海無涯,他還需繼續努力。顧夕歌又拾起了一塊鬆木,一邊思量一邊隨意雕刻,簡直有些無聊。


    自那日紀鈞突然破關而出將他喚迴後,又過了整整一年。剛一迴到玄機峰後,紀鈞甚至沒來得及向顧夕歌交代半個字,又匆匆閉關重新入定。


    紀鈞不說原因,顧夕歌卻是知道的。師尊風火劫還未過去,問道災又來了。這兩重劫難同時而至,已然壓得紀鈞頭頂靈光暗淡搖搖欲墜。


    顧夕歌心中卻有三分懊惱之意。前世師尊可從未發生過這類事情,今生兩劫並起,此等兇險之事想來也與自己頗有關聯。


    前世紀鈞根本未曾找過他,而是專心致誌閉關渡劫。區區一重風火劫自然難不住師尊,不過半年紀鈞就出關了。


    都是因為自己思量不周,才迫使師尊匆匆出關,一劫未渡另一劫又起。隻是倒不知師尊何至於聽到容師叔要給他找道侶,就破關而出引得問道劫亦來臨。


    是因為自己,還是由於白青纓,抑或說是白家?


    顧夕歌眸光一寒,劍光隨心而收,卻發現自己竟將這塊鬆木雕成了白青纓的模樣。


    那素衣少女執笛而立瞳如秋水,似有千言萬語難以言說。隻此一尊雕像,卻與白青纓本人像了七成。就連那種皎然高潔楚楚動人的風韻,亦不差分毫。


    隨著最後一縷劍光落下,那少女忽然整個人都有了神采。一道縹緲青光自這雕像中散出,些微靈氣如水波般漾開,竟攪得玄機峰頂靈機異動風雷赫赫。


    描形易賦神難。他這一年間替師尊雕了無數座像,沒有一座能引得靈機異動神光附體,簡直讓他有些沮喪。


    誰知方才這無心之舉,竟雕出了最好的一座雕像。所謂陰差陽錯,不過如此。


    顧夕歌眯細眼看了那雕像好一會。他厭惡那與白青纓像了十成十的容貌風韻,剛想出手毀掉,卻覺得周圍有些不對勁。他才遲鈍地覺察到,自己這尊雕像至多算個法寶,哪會引得天象異變風雷罩頂?


    他立刻放開神識,敏銳覺察到玄機峰頂已被層層烏雲籠住。藍紫電蛇極快地穿梭於黑雲之間,攪得整座玄機峰風起雲湧,烈烈狂風吹得峰頂糙木彎折,有種迫在眉睫的危機感。


    狂風颳得他衣袍紛飛,靈氣凝結成白色雲霧,唿嘯奔湧著匯成一道漩渦,直直刮向不遠處的洞府。


    顧夕歌的心砰砰直跳。劫雲與天雷,想來是師尊渡劫到了緊要關頭。


    果不其然。層層烏雲剛要壓到峰頂,便有數不清的玄色劍光猛然而起,氣勢鋒銳望之遍體生寒。


    那些玄色劍光交織縱橫,頃刻間就構築出一道七十二重困陣,牢牢將那烏雲封鎖其中。那烏雲不甘心地翻滾騰躍,似一條被鎖住的巨龍,咆哮著怒吼著要脫困而出。


    不過剎那間,那困陣已然變為殺陣。極快隨後是極靜,動靜相輔陰陽相生。那殺陣卻是寂然無聲的,隻一下就輕描淡寫將那劫雲削了個一幹二淨,重新露出玄機峰頂清澄明亮的夜空。


    今晚卻沒有月亮,隻有滿天繁星。


    顧夕歌仰頭望著那燦然星空,一顆心也終於塵埃落定。隻要師尊順利渡劫便好,他根本不在意其他事情。


    他隨手將那雕像扔在一旁,卻被一道凜然劍氣將其輕輕托起,捲入了一隻修長白皙的手上。


    紀鈞瞥了那雕像一眼,淡淡道:“功課做的不錯,值得表揚。”


    顧夕歌幾乎被嚇呆了。師尊什麽時候到他身後的,他竟半點不知道。固然因為他對紀鈞十分信賴未曾防備分毫,然而師尊此等悄無聲息隱匿行蹤的本事,可是他從未體會過的。


    眼見自己徒兒被嚇得瞪大了眼睛,紀鈞反倒起了兩分惡趣味。


    難怪過去容紈總說自己這徒兒雪膚星眸,比沖霄劍宗所有女弟子都好看。現在他仔細一瞧,這孩子驚訝的模樣,的確像極了女孩子。


    “恭喜師尊順利渡劫。”那孩子訥訥無言了好一陣,似被撞破心事般難堪地紅了臉。


    知好色而慕少艾,這孩子今年已經十四歲,已然到了情竇初開的年紀。即便那女孩子是白家的人,卻傾城之貌風姿動人,難怪自己徒兒動了心。


    紀鈞微微垂眼,沉聲道:“那日我強行拆散你與白青纓,你可曾怪過我?”


    他就知道同白青纓扯上關係總沒好事,現在師尊竟自顧自地誤會了,這可如何是好?


    顧夕歌雖然有些慌亂,卻隻能真心實意地說:“徒兒從未曾怪過師尊。”


    “那日卻是為師過分了。”紀鈞長睫低垂,竟有一分極罕見的脆弱意味。他低聲道:“我不想讓自己唯一的徒弟同白家人扯在一起,從來不想。這點卻是我強人所難。”


    他從未見過這樣的師尊,顧夕歌如遭雷殛。他隻能怔怔地望著紀鈞,就連半個字都講不出來。


    那脆弱隻是浮光掠影。


    隻一剎,紀鈞又變成之前那個心冷如鐵無堅不摧的劍修。他悠悠道:“這故事說來有些長,世人都以為九巒界沖霄劍宗獨占鰲頭,暗中卻有白原洪三家,與沖霄劍宗勢均力敵。”


    “千百年前,雲唐城中原本有四大世家,紀家亦是其中之一。直到有一天,紀家一位姑娘,招惹了一位姓白的年輕修士,卻不想嫁給他。那修士嚐盡了單相思的千種卑微滋味,他甚至為那紀家姑娘捨棄所有驕傲所有自尊,被她驅使幾十年,全無怨言。”


    “若能長此以往,倒也算沒什麽大事。然而那白修士寄情於道,忽有一日勘破情關修為大成。既已勘破情關,他就恨透了那姑娘。那白修士手起刀落斬斷情絲,紀家的人不依不饒前來尋仇,他就有一殺一,如此滅了整個雲唐紀家。”紀鈞的語氣十分平靜,仿佛這事情無關緊要不值一提。


    “我那時拜入重霄劍宗,僥幸逃得一劫。我那位堂弟紀釗,本來與那白修士十分要好,亦常替他鳴不平,因而也活了下來。紀釗固然恨我,卻更恨那白家修士。”


    “偌大的雲唐紀家,最後隻剩下兩個人。”紀鈞淡淡道,“所以我不想讓你同那姑娘扯上關係,半點不想。你說為師專橫也罷不講理也罷,隻此一點我絕不退讓。”


    顧夕歌恍然明了,為何前世他仔細搜尋有關紀鈞的一切事情,卻根本查不到半點雲唐紀家覆滅的原因。


    好可怕的白家,好了不得的勢力。難怪師尊一見容把白青纓同自己扯在一塊,問道災就來了。師尊雖然修的是無情道,終究未能太上忘情萬事不掛懷。


    顧夕歌眸中冷光如劍,他一字一句道:“不管師尊想殺了那個人抑或滅了白家,我甘願為師尊驅使別無二心。如我違背誓言,劍心破碎不入輪迴。”


    “住口,你太讓我失望!”紀鈞忽然勃然大怒,他揚眉冷聲道:“我教了你六年,從未讓你拘泥於私情仇恨之中,眼中再瞧不見天道!”


    那少年忽然抬頭直視紀鈞,言語犀利如刃:“師尊修的是太上忘情,我所求的卻是快意恩仇。即便所求之道不同,我依舊是師尊的弟子。”


    “我知道師尊很厲害,極少有人能及得上師尊。”顧夕歌輕聲道,暈黃燈火映在他眸中,燦然如星,“有朝一日,我定會站在師尊身邊,以後我也能分擔師尊的苦楚與煩憂。”


    紀鈞說不清他此時究竟有何感受。失落悵然自豪攪在一起,沉甸甸壓在心頭難解難分。


    他忽然發現,顧夕歌早就長大了。他的徒兒不再是那天收徒大典上,撲進他懷中痛快大哭的孩子。


    “至於白師妹,我從未喜歡過她。”顧夕歌一道劍光,就將那雕像夷為塵埃,他平靜道,“不管何時,我都是師尊的徒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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