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壓著交錯的車轍印子迴去。天晴,城中安謐寂靜。道路上有婦人帶著孩子走過。天上飄著雪。城口石雕門上刻著一隻白鹿,石碑上的紅字在萬千雪點之中逐漸模糊。蒼鷹在蔚藍的天空上盤旋。


    言昭含第二迴揭開車簾,隻見高大的杉木已經裹上了銀裝。林中空寂,過風冷冽。他放下車簾,轉過頭去看那個裹著大氅,手拿小暖爐的人。那人已不再同剛上馬車時那樣瑟縮成一團,氣色有所好轉。


    “我在昨年的冬日,也是這樣離開暮涑的。”言昭含靜靜地望著他,“眼睛瞎了,什麽看不見,能感受到的隻有風從單薄的簾底灌入的冷,還有手中暖爐的溫熱。身上披著一件能勉強禦寒的大氅,捧著一隻手爐,隻可惜我添不了炭火,就隻能等著它慢慢冷卻。”


    “你可知是誰將我害成這樣。”


    他當然不能說話。


    言昭含說:“你的主子蘇綽對我做過什麽,一樁樁一件件的我都記在心裏。你做了什麽,我心裏很清楚。”


    第116章 與君3


    言昭含一字一字敲在他的心尖上:“我想知道,你這些年用著與我相似的臉,用著我的身份,可否自在快活。”


    言昭含當年知曉他得了莫須有的罪名後,就猜測到是蘇綽在挑事。他這是第一次見到這位傳說中相貌與他相似的人。這是個傀儡,被蘇綽丟棄的傀儡。


    他倒不覺得眼前這個人天生就是這副容貌,因為明決中不乏會易容之術的門客,要將一個人的容貌變得與他相似,是件輕而易舉的事情。他想,蘇綽應是想讓這個傀儡將來取代他的位置,以此來掌控襲且宮。蘇綽早就留了後手。


    言昭含望著這人臉上屈辱的疤痕,輕笑道:“我很好奇,你是做錯了什麽,才會被蘇綽這樣對待。我來猜猜……引誘孟透不成,暴露了身份?”


    斐遇不寒而戰,他所知道的言少君,仁慈清雅,不理世事。可似乎並非如此。言昭含對世事洞若觀火,心思縝密至極,城府頗深,深不可測。這樣看來,暮涑弟子中有他的眼線。而明決門中是否有他的眼線,尚不可知。


    他在永夜城那一夜,事情敗露後,蘇綽用了調虎離山之計,引開了孟透,將他帶走。迴去後就被蘇綽罵了一通。


    蘇綽說:“我不是說了不能讓他知道你會說話嗎!你也不看看你是誰,言少君是誰!孟透這是厭惡極了你,你用著言少君的模樣與各派掌門不清不白,壞了言少君的名聲,你還指望孟透怎麽看你?”


    他一時情動,與孟透表明了心跡,沒有顧及明決。蘇綽容不得背叛,命人在他臉上燙下烙印,毀了他的容貌,賜給他一杯酒,徹底毀了他的嗓子。他再也不能言語。


    此時言昭含的眼中沒有刺骨的冰寒,他淡笑著,道:“從前如何,我可以不再追究。隻是你欠我的,總是得還的。”


    ……


    迴到暮涑半個月後,孟透曾派弟子去漓州打探薛夜的消息。


    暮涑門中之事繁瑣,孟透許久之後才想起來,這麽久了薛夜竟還未迴到門派。他心中隱隱有些不安。


    從漓州迴來的弟子說,孟婍姑娘說她和薛夜在永夜遇到了明決門的人,言少君救了她,她以為薛夜早就迴到暮涑了。


    孟透慌亂起來。


    他們在永夜遇見了蘇綽,孟婍被言昭含送迴了漓州,而薛夜下落不明。薛夜不可能故意不迴暮涑,他對門中之事頗為上心,何況還是在這樣關乎暮涑存亡的緊要關頭。他遲遲不迴來,肯定是出事了。


    他有一個猜測,薛夜會不會是被蘇綽帶走了。畢竟江翊從前對薛夜……蘇綽要是記恨在心,做出些極端的事,也在他的意料之內。


    他把一個弟子叫到跟前來,要他去襲且宮找言昭含,問問薛夜的下落。他剛把所有的事情都細細囑託給弟子,忽地深吸一口氣,丟了筆站起來,道:“不用了,你下去吧,我親自去襲且宮走一趟。”


    他讓弟子準備好馬車,他迴屋裏收拾了行裝就要下山。霍止聽聞這件事,想要跟著去找薛夜,孟透讓他留著,說暮涑還需要他撐著。


    霍止以為更需要留在暮涑的是孟透,但想到了襲且宮這一層,覺得確實是孟透去更合適些,於是拍拍他的肩讓他一路小心。


    孟透生怕出什麽事,連夜下山出趙臨城,一刻不敢耽擱,直往襲且宮去。


    他們星夜兼程走了小半月,到襲且時,山間一片素白。石階上也落滿了雪,青苔被覆蓋。他們上山時踩著鬆軟的雪,濕了靴子。山上積雪不化,宮外一株株梅斜插在雪地間,紅花開得正艷。


    言昭含午憩過剛醒,就聽靈娡說孟公子來了。他有點兒意外又不大意外,披上衣衫去了後堂。一穿進,就見神色疲倦的孟透坐在太師椅上,闔著眼揉自己的太陽穴。


    言昭含坐下,待僕人端上熱茶來,便讓他們都退下了。


    孟透一手拿起茶杯,沒喝,放在了一旁的案幾上,道:“我想你知道我此行的目的,我就開門見山了,我想知道我兄弟薛夜去了哪兒。”


    孟透長久未得安憩,這幾日又車馬勞頓,眼中盡是血絲,他清了清微啞的嗓子,接著道:“從漓州迴來的弟子說,薛夜和我妹妹孟婍在暮涑離開的那天晚上遇見了明決門的人,你救下孟婍,把她送迴了漓州。如今薛夜遲遲未歸,望你告知他的去向。”


    言昭含喝了口熱茶,壓下杯蓋,道:“他被蘇綽帶走,送到了夢華宮。”


    孟透一聽到“夢華宮”就愣住了。


    襲且一脈不僅僅隻有襲且宮,還有夢華宮。夢華宮的主人是黎華真君的師妹。黎華真君與夢華祖師有過一段情,又憐惜他這個師妹,成為襲且宮君儀後也沒要了她的命,反而成了她的蔭庇,對她照拂有加。


    夢華祖師在奉陽山上造了座宮殿,這些年倒也安穩,從不參與門派紛爭,也從未豢養野靈,走些歪門邪道。夢華祖師此人,沉溺美色,養了一宮唇紅齒白的貌美少年。照理說,她修為頗高,容貌不會衰朽,卻因縱情聲色,年老色衰,早已不複當年風華。


    也有傳言說,她是將修為都渡給了她這輩子唯一真心愛過的男子,容顏才會衰朽。但那人背叛了她,與別的姑娘雙宿雙棲了。


    遑論其它,這件事真是麻煩得要命。薛夜被送到夢華祖師,哪能這麽容易脫身。他憑一己之力,要怎樣才能救他出來。


    孟透頭疼得厲害,皺著眉,又按著額角揉了揉。言昭含起身,繞到他身後,溫熱的手指抵在他的太陽穴上,輕柔地旋了旋。


    孟透安定下來,舒了一口氣,仰過頭,抓著他的手腕問道:“這事兒你可否幫我?”


    言昭含低下頭去,吻一吻他的唇,溫聲道:“不白幫。”


    第117章 與君4


    孟透仍是闔著眼靠在雕花椅上:“你想要什麽?”


    “延霞令。”


    孟透睜開眼,一手搭在木椅的橫擋上,麵向他道:“這個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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