簡直可以說,這一瞬間,根納西反而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在夢中了。


    因為傷口需要時間長合,在接下來的兩個月裏,根納西得到了良好的治療。母親和妹妹陪伴著他一起住在醫院裏。諷刺的是,這兩名在鄉村因為難以吃飽而一度憔悴的母女倆,因為親人的英勇付出而長胖了。


    在遙遠的地方裏,戰爭仍舊在繼續,他所熟悉的人們,還在那裏。


    “獵虎者。根納西。”


    維克多將手裏的報紙遞給年輕的英雄。


    “你現在看上去可不像是幹掉過三台虎式的人。”


    穿著大號病服的男孩比他穿軍裝的時候看起來更小了。


    “那些事都不重要。”根納西說道,表情有些急切:“維克多同誌,你可以告訴我其他人現在怎麽樣嗎?”


    政委雙手抱懷,現在病房裏隻有他和眼前這個唯一的病人。這個十七歲的孩子享受著英雄專有的各種待遇,看上去一點都不滿足。


    他挑著眉毛看著這個男孩。


    “你關心的那些其他人,是誰呢?”維克多扶了一下眼鏡:“是阿加夫諾維奇,你的舊隊友,你的部下們……還是巴赫?”


    根納西僵住了,看著政委的眼中開始泛起一絲恐懼。


    “巴赫一直在我的監督下做德軍情報的破譯工作,他很會隱藏自己的情緒,做事也很穩重。老實說,他表現的就跟我所理解德國人一樣,像個機器。”


    維克多低著頭,男孩的反應正在幫助他證實自己的想法。


    “正因如此,當我告訴他你身受重傷,以及失去一隻腳的事情的時候。這名像機器一樣的男人,竟然馬上就在我的眼前流淚了。”


    他還記得,巴赫在那一瞬間的反常。


    這個德國人的瞳孔一下子就放大了,身體也開始不受控製的微微顫抖,臉上寫著難以置信。他的大腦應該是在那個時候拒絕相信這個事實,但同時又確確實實的接收到了信息。並且很好的反應在了臉上。


    他哭的時候,他自己都沒意識到。


    那是下意識的流淚。


    “你們不是一般關係的好朋友。”


    維克多說道,他看著根納西的眼睛,而這個男孩也在竭盡全力的不去迴避他的直視。


    根納西咬著牙,也不知道自己在堅持什麽,但直覺告訴他,現在對維克多示弱,將要倒黴的那個可能就不僅僅是他自己了。


    維克多這是放鬆下肩膀,表情也不再像剛才那樣咄咄逼人。


    “你別瞪著我,根納西。”維克多抓了抓他的頭發:“我今天隻是來探病的。哦,對了,順便要告訴你,我不是一個人來的。”


    政委滿意地看到這個孩子露出了疑慮的表情,他的大眼睛裏閃過些許的期待。


    維克多拉正了自己的軍服,重新將帽子戴好,走到病房門口,打開門,將那個在走廊上等候多時的男人放了進來。


    他按著那個男人寬闊的肩膀,本想張口說些什麽,但想了一下還是閉上了嘴,改為安慰的拍肩。然後關門離去。


    男人看著那個坐在病房的男孩,那孩子正向前傾著身子,似乎是恨不得馬上飛撲過來,臉上帶著欣喜的傻笑。


    “原來,人就算殘疾了,也還是可以笑出來的嘛。”


    然後,那張笑臉上開始布滿眼淚。


    巴赫走到了男孩不需要起身就能夠到的地方,好讓他結結實實的抱住自己。


    “菲利克斯!”根納西蹭著巴赫腹部的襯衫,開心的喊道。


    巴赫沿著床邊坐下來,反過來將男孩摟進了懷裏。自從給維克多工作之後,他就沒再穿過軍服了,也正因為這身平民的打扮,他也得以混在一群蘇聯人中間。


    根納西盡情的享受著將臉埋在巴赫胸懷裏的感覺,那些富有彈性的肌肉讓他依依不捨,足足過了有一分鍾,他才抬起頭,看著巴赫的臉笑道:“真高興還能再見到你。”


    他沒敢把我以為再也見不到你了 這句話說出來。從上一次分開起,他就有了一種盲目的迷信,生怕把自己最擔心的事說出來,反而會使它們變成現實。


    根納西很想要順勢親吻他的愛人,不過同時又很擔心門外的維克多會突然進來。


    看著他左顧右盼的模樣,巴赫倒是對他的腦迴路瞭然於心。


    “放心吧,維克多不是那種不解風情的人。”


    “呃?”根納西揚起眉毛:“難道他?”


    “是呀,他都知道了。”巴赫點頭苦笑:“這個人的觀察力實在是一等一的厲害。硬要瞞住他的話,隻會引起反效果。”


    “沒關係嗎?”男孩一臉擔憂,生怕那位政委就在屋外偷聽。


    那不是什麽都做不了了嘛?


    “也是呢,我因為一直在他身邊工作,所以算是已經了解這個人的人品了。有一點你可以放心,他的品德很靠得住的。我給他工作的時候,好幾次都看到他把自己的軍糧分給當地老百姓,這可是很難得的啊。”


    “唔……”根納西嘟著嘴,他有些嫉妒了。


    “反正我就是覺得,當政委的人都有點可怕。”


    他在突擊隊的時候,曾經聽老隊員說起過政委會將逃走的士兵槍斃的事情,因此每逢見到他們的時候,都會不自覺地緊張起來。


    “那大概,算是偏見吧?”巴赫靠在了根納西的靠枕上,一邊撫摸著男孩的手背:“你知道嗎,蘇聯紅軍的逃兵,至少也有七八萬了。上麵給政委的命令,是抓到就要槍斃,不過據我所知,這七八萬逃兵中,真正被槍斃的隻有幾百人。”


    “那也有好多啊。”


    “是很多的,不過你想一想,前線作戰少了七八萬的兵力會怎麽樣?”


    “德軍也有逃兵的!”


    “數量當然沒有蘇聯軍隊這麽多。哈,你一臉的不服氣啊。”巴赫揪了下根納西的臉:“沒什麽好在意的,德國很早就開始備戰了,而你們的誌願兵又太多了,才訓練幾天的人就送到戰場,不逃才怪呢。而且,德國人比較一根筋,也因為這樣,我之前呆的軍隊,但凡有逃兵,抓到就真的一律槍斃了。不像蘇聯還給機會返迴原隊伍,基本也不會送到什麽懲戒營和掃雷排,抓一個就殺一個了。”


    “好嚴厲啊。”根納西顫抖了一下。


    “最嚴厲的應該是日本兵吧,我聽說那邊都是切腹自殺的。”巴赫用手在肚子上比劃了一下:“人道一些的大概是美英兩國吧,中國那邊我聽我一個朋友說過的,他們挺有意思的。人家那邊兩個黨的軍隊,經常從一個隊伍逃走,轉身就被另一支招去了,兩邊軍服輪著換,不過打的都是日本兵,也不曉得逃來逃去有什麽意思。”


    “可能是想換夥食?”根納西聽說中國各地的食物都有不同的口味。


    “啊,對了。”巴赫從自己的外套內搭口袋裏掏出一個酒壺,然後在根納西眼前晃了幾下:“你現在能喝酒嗎?醫生怎麽說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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