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是楊寶丹瑟縮在何肆懷中,自己從他身上沒有得到一絲寬慰,這短暫的溫存也是若有似無,心裏沒底,隻是害怕,很害怕。


    隻是莫名覺得自己好像要失去他很長一段時間了。


    中堂之內,老趙雖然有一茬沒一茬的和許定波聊著天,麵色卻始終不太好,因為老趙並不分心,將院中何肆與楊寶丹的對話也聽了個七七八八。


    若非自己的心情實在惡劣,不管許定波實力境界如何,自己對他這個定遠鏢局的當家人還是要有幾分尊重的。


    何肆這次倒是磊落,沒有用什麽傳音入秘的手段,也沒有與楊寶丹耳鬢廝磨,竊竊私語。


    不過卻是叫老趙越聽越氣憤,這明顯是說給他聽的。


    難怪說他要先和寶丹聊幾句,然後再讓自己動手,這不打能行嗎?


    怎地?


    你說你來認錯,拿出態度,認打認罰,換則罷了,雖然自己是不會動搖半分的,但寶丹這丫頭多半會選擇心軟原諒,甚至為了你一哭二鬧三上吊。


    老趙也隻會心疼楊寶丹而不會心疼何肆,可何肆居然是來撇清關係的?!


    你丫的還不是一刀兩斷,而是拉拉扯扯,扭扭捏捏,真是一副好惡心的賤男作態。


    也隻有楊寶丹會當局者迷了,什麽叫在我去找你之前,不要來找我,好嗎?


    幹脆利落分了不好嗎?


    一別兩寬,各生歡喜。


    這是又不想負責,又要藕斷絲連吊著她?


    叫她一個黃花大閨女在江南一直等著你?


    你臉咋這麽大呢?憑什麽?


    就算自己年輕的時候,也是容貌姣好,俊美無儔的翩翩少年,自己放心托膽出去闖蕩江湖,可到最後,不知道是青梅竹馬的阿潔沒能等到自己,還是如何,反正她選擇了楊元魁這個撬牆腳的狗東西。


    寶丹丫頭憑什麽會死心塌地地等著你?


    就算她是真傻,是真會等,自己會眼睜睜看著她受這份相思之苦嗎?


    老趙也是懶得搭理許定波了,直接起身,鬆了鬆筋骨。


    現在的自己重傷在身,還真沒有十足的把握能打過何肆,不然也不會還在京城逗留了,而是直接帶著寶丹丫頭迴江南了。


    何肆拍拍楊寶丹單薄的後背,她身上沒什麽肉,臉上的肉也是清減了很多。


    楊寶丹抬頭,楚楚可憐地望著何肆。


    幾月不見,她的滿月臉似乎變成了雙黃鵝蛋臉。


    若是隻為“女為悅己者容”的原因,楊寶丹應該是會小小自得一下吧。


    何肆勉強一笑,輕聲道:“大姐頭,我該走了,你別送我,等你出京迴家的時候,我應該不能送你的。”


    楊寶丹搖頭不迭,活像她當初撿到的那隻無家可歸的練庸犬朱賴皮。


    老趙步入何肆伏矢魄感知範圍之內,老朽的身軀邊走邊佝僂,卻是劈啪作響,他是真的想練練何肆。


    楊寶丹順著何肆的目光迴頭,看到來勢洶洶的老趙,就要勸架。


    何肆卻是伸出食指豎在其唇前,噤聲道:“大姐頭,這頓打該的,理當如此。”


    楊寶丹不知為何,一時無言。


    老趙聽聞何肆所言,卻是一臉嫌惡,冷聲道:“被你這麽一說,我倒是不想打你了,名不正,言不順的,咱們從此就是毫無瓜葛的陌路人了,我打你算個什麽事啊?”


    何肆鬆開了楊寶丹,看向老趙,厚顏,帶著些許商榷意味問道:“老趙,能不能把十七年蟬還我?”


    老趙麵上譏諷愈加濃重,毫不猶豫地將雙手薄如蟬翼的金絲手套摘下,隨手一拋,看似輕薄無物,卻是擲地有聲,冷冷說道:“我老趙看人向來很準,對你卻是打眼了,以前怎麽沒發現你是這麽個醃臢貨色?”


    何肆沒有在意老趙的譏諷,十七年蟬是寶貝,自己確實需要它,不能舍棄。


    他向前走了幾步,彎腰撿起十七年蟬,剛想收入懷揣。


    老趙不待他抬頭,就是一腳踢向何肆麵門。


    楊寶丹驚唿一聲。


    何肆不躲不閃,前俯姿態頓時變為後仰,老趙的確沒有留力,何肆感覺自己的鼻梁都斷了,不過愈合的速度也挺快的,這謫仙人體魄倒是真不雞肋,隻要不是缺胳膊少腿的殘缺之傷,都能極快速度痊愈。


    何肆沒有像斷線紙鳶一般倒飛出去,而是雙腳生根,僅憑腰膂之力站定身體。


    老趙一把扯住何肆衣襟,兩人幾乎麵貼麵。


    “老趙!”楊寶丹的嗬止聲如杜鵑啼血。


    老趙鬆開了手,冷聲道:“我有些後悔當初在千島湖任由寶丹把你撈上來了,你就該死在湖裏喂魚的。”


    何肆搖了搖頭,沒有說話,因為這是天定的安排,即便沒有當時相遇,一定也會衍生各種因緣際會,是注定錯不開的。


    老趙推了何肆一把,攥緊拳頭,冷臉道:“滾!”


    何肆麵無表情,點點頭,轉身離去。


    老趙看著何肆離去,眼神深藏一縷晦暗難明……


    寶丹這個傻丫頭都能察覺出的異樣,他又如何能渾然不覺?


    自己隻是配合他演戲罷了,憤慨是真的,但也不至於如此不明事理。


    楊寶丹想去追趕何肆,卻是被老趙快一步拉住胳膊,掙脫不開。


    何肆不管身後楊寶丹的聲聲唿喚,竟也能安步當車,慢悠悠走出了定遠鏢局。


    因為已經得到了十七年蟬,他也就不必舍本逐末再去一趟地下幽都了。


    若是可以,何肆還挺想順帶去看看豔姐的,不過以自己現在的處地,還是和她少些瓜葛為妙。


    何肆踱步而行,忽然輕聲道:“宗海師傅,聽得見嗎?”


    前日宗海和尚為了給自己拖延時間,與那天老爺劉景摶的化身一戰,至此都杳無音信,那兩界無間的六神通也是聯係不上。


    李哥有借有還,和幾個儀鑾衛去毗雲寺歸還韋馱菩薩的金剛降魔杵之時,何肆勞煩其探尋過宗海師傅的下落,卻是沒有得到關於他的音訊。


    何肆呢喃道:“咱們約好的,九月晦日,藥師琉璃光佛聖誕,在蝙蝠寺一聚的。”


    終究隻是自言自語,無人迴應。


    “這算是我失約了,還是你失約了?”何肆苦澀一笑,又是帶上幾分希冀,“或許你聽得見,隻是沒法迴答我呢?我再不和你說點什麽,咱就要好多年都不聯係了……”


    畢竟何肆同宗海和尚一起在虛假的極樂世界拚殺了一千二百年。


    按照劉景摶的說法,何肆的神魂承載不住這份記憶,所以隻要沒人替他兜著,他當即會神魂寂滅,變成一副空革囊。


    曾經這應該也隻是劉景摶隨手為之的布局,可到現在,自己真的修成了落魄法,鑄就謫仙人體魄,再沒有人能以外邪的手段入侵自身體魄,從而完成奪舍。


    這段至今都承受不起的記憶,就成為了對付他的唯一辦法,勢必能叫他這體魄從內分崩離析。


    可劉景摶為什麽不這麽做?自然是宗海師傅在替自己負重。


    所以何肆並未過分擔心宗海師傅的現狀,至少他還活著,這點兒毋庸置疑。


    何肆走得很慢,一路自說自話,絮絮叨叨,像個魔怔離魂之人。


    ……


    等何肆迴到熟悉的月癸坊,墩敘巷。已是夜深人靜,縱使大多不用務農的京城百姓也不會有這般閑情逸致徹夜遊肆。


    所以這一路走得倒是安穩,尤其到了死氣沉沉的墩敘巷,更是人跡罕至。


    如今不是為了親人送葬,何肆也不忌諱改頭換麵,由於自己的身份還是逆賊,便是試了一下變化外貌。


    果然,刈禾在夢樹結上施展的障眼法還沒有散去,因此也能確定作為刈禾或者說蘭芝轉世身的二姐何葉現在安好。


    刈禾對自己說過的,她要是醒了,就會去找化外劉景摶的麻煩,且不說找不找得到居無定所,類似行腳商存在的劉景摶,自己這邊還是變數,並未塵埃落定,所以她現在應該還坐困甕天之中,處於來得去不得的尷尬境地。


    如此倒是有些寬慰了,還有些盼頭。


    何肆扯爛門鎖,推開了何家小屋的大門,大多家具陳設都在,隻有一些必要起居之物被搬去了甘露坊的四合院。


    這才有了幾分迴家的感覺。


    曾經五人居住的小屋格外逼仄,現在何肆一人,倒是空空蕩蕩。


    不對,也不是一個人,腳前腳後的事情,曲瀅居然步入了墩敘巷中。


    如此也好,倒是不叫自己多等她了,交代幾句話後,自己也該有所行動了。


    何肆在冰冷的炕頭坐下,恰好曲瀅提著不大的行囊走進小屋之中。


    沒有點燈,她摸黑抓瞎,一時間沒有發現何肆。


    何肆輕輕喚了聲“曲瀅姑娘”。


    曲瀅沒有驚慌,因為看到門開著,也就早有預料,順著聲音轉頭看向何肆方向,畢恭畢敬叫了聲“四爺”。


    何肆隨手一摸,抄起炕頭一盞油燈,拇指食指撚住燈芯一摩挲,火光微弱,一燈如豆,卻也叫暗室一燈即明。


    曲瀅看清何肆樣貌,卻是愣住了,聲音是對的,長相怎的不是四爺!?


    何肆散去障眼法,露出原本麵貌,對著曲瀅柔和一笑。


    曲瀅大受震撼,這是什麽神仙法術?


    何肆沒有解釋,隻是問道:“舅舅他們動身了嗎?”


    曲瀅點了點頭。


    何肆又問道:“這麽說,現在甘露坊的四合院就隻有陳姨和芊芊住著了?”


    曲瀅說道:“有留下銀錢的。”


    何肆輕聲道:“是虧欠她們了……”


    說著他起身,端著油燈往自己的房間走,那裏還有一些紙筆,得寫點東西,麻煩李哥交代儀鑾司派幾個番役對她娘倆照拂一下。


    畢竟是因為自己,致使陳姨家破人亡,背井離鄉。


    曲瀅放下行李細軟,跨步上前,從何肆手中接過油燈,一副十分盡責的婢子作態。


    何肆進了裏屋,坐在桌案前,曲瀅又是放下油燈,在他還未伸手動筆擱的時候就察言觀色,熟稔地開始取水研墨。


    何肆笑道:“倒是不用從現在開始就這麽照顧我的。”


    曲瀅認真道:“這是婢子分內之事。”


    何肆道了聲謝,取筆蘸墨,開始書寫,同時還能分心與曲瀅說話,“這家小,就兩間房,一個灶,委屈你住下了。”


    曲瀅搖頭道:“四爺折煞婢子了。”


    何肆下筆極快,洋洋灑灑,筆走龍蛇。


    筆下小楷隻是能看,無筋無骨,勉強算作娟秀,和好看絕對沾不上邊。


    何肆不抬頭也能感覺到曲瀅挪開目光,一絲一毫不敢看向紙麵,規矩得有些刻板了。


    到底是小閣老薑玉祿調教出來的人兒,聽話懂事,擺得正自己的位置。


    何肆輕聲道:“我隻是給李哥、舅舅、寶丹他們都寫了一些話,家長裏短的,有備無患,事無不可對人言,你都可以看的,不用迴避,到時候也要麻煩你幫忙轉交,對應的情況給出對應的話。”


    這等做法,倒是類似夜航船記憶之中,宗海師傅留下的一道光陰流水。


    曲瀅頓感壓力,生怕何肆所托關係重大,自己難堪大用。


    同時又是擔心何肆,這怎麽有些交代後事的意味呢?


    何肆說道:“從今以後,不要叫我四爺了,不出意外的話,過幾日逆賊何肆就該明正典刑了,從今以後,我叫朱水生,是山南道共州人士。”


    曲瀅瞬間猜到了些什麽,卻是不敢過多揣測,隻是點頭答應。


    何肆也不停筆,也不轉頭看向曲瀅,隻是抬起了左手,舉過肩頭。


    曲瀅愣了愣。


    何肆說道:“握住。”


    曲瀅立馬伸出纖巧柔荑,輕輕搭上何肆的手掌。


    鑄就謫仙人體魄後的何肆手掌上老繭盡數褪去,白皙沃潤,倒是比起曲瀅更加膚光水滑。


    何肆感受到曲瀅手中的冰涼,柔聲說道:“手有點涼,是穿得少了,一路走來吹了涼風,還是從來體虛?”


    何肆倒是多此一問,凡人尚且久病成良醫,武人更是精研氣機,醫武不分家,隻消氣機一轉,便能知其然,算是不會作詩也會吟。


    曲瀅如實迴答道:“婢子身子還行,從小被斷定為暖玉身姿,也是按照暖床丫鬟的要求被調教過,但是後來遲遲不現體香,大夫診斷婢子原來隻是有些血熱,後來還是做了美人盂。”


    何肆點點頭,說道:“你身子還是挺薄的,這家裏屋有小炕,外屋有盤炕,你自己選一個,我就還睡在這裏。”


    曲瀅連忙道謝。


    何肆再不是當初那個愣頭青了,也大概猜出了薑玉祿所想。


    曲瀅絕對是他見過所有美人之中最為國色天香的一位,就是比起紅姐,若是年紀相仿,都能不遑多讓。


    而今紅姐隻是勝在年長,姿色未衰,更添熟魅。


    這小閣老薑玉祿將成色這般好的一個質麗女子調教成美人盂,委實暴殄天物,尤其她還有一個模樣別無二致的胞姐。


    上位之人,豈會沒有女人,豈會同美人盂作床笫之事?


    以前何肆天真地以為小閣老隻是要和陳含玉做連橋,現在看來,是自己膚淺了。


    所以說小閣老的膽子說大也大,說小也小,他隻是想著有機會能神不知,鬼不覺地移花接木,以如心換曲瀅。


    也好與陳含玉共嚐一點朱唇。


    何肆倒不覺得他惡心,畢竟一樣米養百樣人,隻是他有些玩人喪德了。


    曲瀅聽到何肆莫名其妙說了句,“會有點痛,但不會傷及本身。”


    何肆放鬆心識,違背本能的壓製環環相扣、適以相成的謫仙人體魄,瞬間胸口那劉景摶留下的一枚掌印開始緩緩浮現。


    心識墮入阿鼻地獄,地獄酷刑一一浮現。


    這還隻是何肆壓製九成九的結果。


    曲瀅麵色驀然煞白,冷汗涔涔。


    緊咬牙關沒有叫出聲來。


    何肆讓其淺嚐輒止,體味一下就是鬆開了手。


    曲瀅虛脫倒地,何肆擱筆,轉身就要攙扶她。


    曲瀅卻像是看到了地獄惡鬼一般,滿眼惶恐,六神無主地向後倒退。


    決計不想再被何肆觸碰一下。


    何肆無奈搖頭,依舊伸著手,隻是有些歉然道:“曲瀅姑娘放心,現在已經不會痛了,抱歉出此下策,隻是想著與其耳提麵命,不如叫你親身體味一次,這隻是百不存一的痛處,我要和你說的是,從天亮起,就不能和我有任何肌膚接觸了,不然這等痛苦,你也已經嚐試過了,隻會更添百倍,怕是能叫你當即斃命,魂魄墮入無間地獄,永世不得超生。”


    曲瀅緩神,止住後退之勢,眼裏尚存驚惶,卻是緩緩抬手,再次握住了何肆的手掌,明明隻感受到他手心的溫度嗎,卻也害怕地打了個顫。


    曲瀅開口道:“是婢子失態了,四爺您息怒。”


    何肆搖搖頭,問道:“所以可以再試一次嗎?”


    曲瀅聞言頓時麵色更白,卻是咬牙道:“全憑四爺安排!”


    何肆鬆開了手,從話中去除老趙那邊“物歸原主”的十七年蟬。


    本打算要是討不來十七年蟬,便去斬鐵樓找老馮,看看能不能尋訪一下那差上許多的二年蟬。


    昏黃燭火之下,曲瀅看到何肆手中若隱若現的一副手套,薄如蟬翼。


    何肆解釋道:“戴上它,應該可以避免肌膚接觸。”


    曲瀅點點頭,接過十七年蟬,快速戴在手上。


    不待何肆說話,就再次握住了他的手。


    何肆看到她的強自鎮定,勉強一笑,天下還是可憐人多。


    曲瀅這般從小沒有自由的女子,注定隻是貨品,成不了上位之人的解語花,可能被當成籠中鳥都是一種幸運。


    何肆如法炮製,再次釋放了百之一二的地獄酷刑。


    這一次,曲瀅麵不改色。


    何肆逐漸壓製宰毒之能,一點點心識沉淪,緩緩放大這種痛處。


    曲瀅依舊麵色如常,直到無間地獄所受苦楚達到十之三四的時候,曲瀅才咬牙抿唇,還是顫抖。


    何肆直接鬆手。


    差不多了,已經知道限度了,自己能夠控製。


    還真是無巧不成書,剛好是能叫自己大半心識沉淪無間地獄,而本尊也不至於成為完全的行屍走肉的地步。


    大概就如常人得了離魂之症一般,隻是會更加癡傻一些。


    所以何肆才說需要曲瀅費心照顧。


    她是陳含玉賜下的婢女,思來想去,也就她和自己的關係不遠不近,說句難聽的,就是被自己牽連了,也不會難過,頂多有些歉疚。


    以她作為紐帶,真是再合適不過了。


    何肆又是轉身,繼續伏案落筆。


    同時左手拍了拍身邊的床,“別站著了,坐吧,我還要寫一段時間呢。”


    曲瀅沒有別扭,直接坐下。


    何肆說道:“不用叫我四爺,我馬上就是朱水生了,也別再自稱婢子了,咱不興這一套。”


    曲瀅點頭答應。


    何肆問道:“有錢嗎?”


    曲瀅迴答道:“有的,舅老爺走的時候,留了很多。”


    “你都收著吧,也不用費心學進庖廚了,以後隻管自己下館子就好。”


    曲瀅問道:“那您呢?”


    何肆說道:“我可以不吃飯的,所以你隻填飽自己的五髒廟就好,吃食不用管我,也不用幫我洗漱、擦拭身子,如果衣服髒了,就得麻煩你浣洗了。”


    曲瀅這次沒有順服點頭,而是有些疑惑地問道:“水生少爺說得不吃東西,是一直不吃嗎?”


    何肆點點頭,“對,一直不吃……你叫我水生就好,不要加少爺兩個字。”


    曲瀅這才點頭。


    他擔心自己的心識去了無間地獄之後,這具身體本來就人性淡薄,會變得更加從心所欲,之後隻怕就是迴歸“人之初,性本惡”的狀態了。


    這可不是開卷有益的三百千所言,荀卿子有個論據在儒家也是獨樹一幟的,就是性惡論,何肆曾經的私塾夫子王思高對此就頗為推崇。


    所以心識去了阿鼻地獄之後的自己,還在人間的本身興許才是最大的禍患吧。


    屆時餓鬼道映射人道,餓鬼之苦具現,自己隻怕會發瘋吧。


    所以應該先把氣機散一散,有些可惜了……倒也不必如此,何肆早有打算,幹脆全部喂給霸道真解的本源紅丸就好了。


    紅丸本就乖順許多,再讓其吃個大飽,倚仗除穢魄化血之能,辟穀不食。


    三年五載不成問題,其間隻要不碰飲食,大概不會勾動餓鬼之苦。


    所以自己和劉公公背道而馳時所說的“努力加餐飯”,注定要食言了。


    再則沒有自己的刻意壓製,非毒魄化血之後的宰毒之能天然排斥外邪,與右心的紅丸交征,兩兩掣肘,倒是能叫自己變成一個體魄健全的凡人。


    何肆頗有些奮筆疾書的感覺,時間流逝於口下,筆下。


    窗外的天色一直是蒙蒙亮,之前是月色,月落之後,就是晨曦微光了。


    何肆一邊寫著很大可能用不上的家長裏短,一邊耐心交代曲瀅各類事宜。


    ……


    炎禧元年,八月十六,清晨第一縷陽光射入京城。


    何肆桌前已經堆了一大堆的黃紙。


    若是放在千年前罄竹難書的時代,這堆黃紙變作書簡,就是汗牛充棟。


    曲瀅手中則是握著何肆的龍雀大環。


    何肆在其刀柄之中留了一記宗海師傅的絕藝——“當頭棒喝”。


    他再三交代曲瀅,若是自己在炎禧三年的四月之前還未醒來,可以用這龍雀大環的刀柄痛擊自身額頭,喚醒自己。


    何肆將黃紙分成幾摞,最後交代曲瀅幾句,確保沒有什麽疏漏之後,便伸手入懷揣,從懷中取出那個夢樹結,攥在手中。


    這東西不能丟,所以,保險起見……


    何肆直接一記手刀豁開自己的胸膛,避開心髒、肺腑,將這夢樹結塞入體內。


    身體未曾顫抖一絲,抽出手來之時,手上也未沾染一點兒血跡。


    隻是如同清水濯手一般。


    胸膛也是當即痊愈。


    在旁守了半夜的曲瀅被何肆這恐怖而又怪異的自殘一幕給嚇倒了,麵色微白,卻是強自鎮定,一言不發。


    何肆轉頭,柔聲問道:“我這是嚇到你了嗎?”


    曲瀅點頭又搖頭。


    何肆笑了笑,說道:“那你先出去吧,迴避一下……”


    曲瀅這迴隻是搖頭。


    何肆也就隨她。


    ‘何肆’這個攪亂法場的逆賊必死,所以為了能安穩地留在京城,自己必須得改頭換麵一番。


    可惜自己心識沉淪之後,也就沒辦法一直維持障眼法了,所以得用些特殊的手段徹底改變一下容貌。


    何肆雙手覆麵,十指緩緩扣入肌膚,看似輕柔地撕扯,竟是將整張麵皮都撕了下來。


    曲瀅捂住嘴巴,瞠目結舌。


    何肆將麵皮鋪在桌案之上,雙手掄拳,砸在自己麵骨之上,力道極大,燦金的顱骨竟是發出清脆的鍾磬之音。


    何肆以霸道真氣隔絕聲響,一拳一拳掄著,速度極快,是老趙看家本領的鑼鼓經。


    許久之後,終是以強克強,一點點砸碎了顱骨。


    唉……何肆不免歎息,這太過堅實的佛骨,也不是什麽好事啊。


    燦金色顱骨好似烈火熔金,碎縫彌合極快,何肆卻是將稀爛的十指扣入碎骨之中,加以矯枉,當骨骼再次愈合之時,骨相已變。


    曲瀅呆若木雞,大氣不敢喘一聲,甚至都忘記了挪開目光。


    何肆就這樣像個石雕匠人,一點點雕琢自己的模樣。


    終於在長久的自我摧殘之後,才捏出一張半點兒不肖似從前的骨相。


    何肆撿起桌案上的麵皮,覆蓋骨骼之上。


    皮肉生根,已經成功改頭換麵。


    何肆不覺疼痛,或者說已經習慣了這等痛苦,甚至還有閑心自嘲道:“還真是君子豹變,小人革麵。”


    然後曲瀅沒有聽到何肆繼續說了什麽。


    因為何肆隻是動了動嘴,無聲。


    何肆說道:“娘,姐,我來找你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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