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全生跟著何肆項真來到甘露坊的新四合院中。


    他的到來,引得不少驚疑目光,齊濟口中都是嘖嘖之聲。


    何肆解釋道,這位是受鎖骨菩薩之托,特此馳援的。


    劉傳玉卻是對著朱全生行禮,這位曾經官拜正四品的寧升府監軍道,自己現在也是官秩正四品,尤其一個七十而致仕,一個剛上任,其實不用太過卑躬屈膝的見禮,主要是這位的曾孫女,已經委身陛下,雖然沒名沒分,但朱全生依舊算是皇帝的嶽曾祖,如此可不敢怠慢禮數。


    不過劉傳玉也隻是自己行禮,卻是不會推己及人。


    何肆發現自己忘了,或者說是刻意忽略了一個事實——就是師伯屈正也在家裏。


    這兩位年紀差了四十歲的大宗師,三個月前還曾有過一場死鬥呢。


    要說陳含玉李嗣衝之流,罵人的本事高明,都是拐彎抹角的,但凡腦子不太靈光一些,也就這麽算了,腦子聰明的,其實聽懂了也覺得不痛不癢,畢竟罵人不帶媽,猶如彈棉花,無非是罵人之人想要顯擺自己的聰慧罷了,殺傷力並不如何高出天際。


    而師伯罵人的本領就有些下裏巴人了……


    何肆一番解釋,屈正看在他的麵上沒有拔刀,卻是言語如刀。


    三言兩語,就有五句問候其親媽的詈辱。


    得虧朱全生的養氣功夫不錯,屈正這把年紀看著就是個小老頭了,可朱全生比他還大四十歲,自然不會和“孩子”一般計較。


    何肆趕忙上前勸架,感歎還真是人多是非多啊,這一去一迴,也臨近晌午了,齊濟本來想叫柳泉居的廚子做飯的,卻被何肆拒絕了,都是尋常百姓,現在一觸即發的局麵,保不齊下一刻,老趙和真寶丹就到了,屆時這掛在自己胳膊上的假寶丹真蘭芝忽然發難,何苦牽連他們?


    齊濟想了想,便聽了外甥的話,想著吃點折籮菜對付幾口就算了,也就打發了掌勺的迴去了。


    時辰臨近中午,李鐵牛就要準備淩遲那人彘李密乘了,雖然這活兒是李鐵牛自己包攬的,但因為事出突然,所以沒有提前準備家夥事兒,就連淩遲用的小刀還是跟何肆借的,畢竟供過城隍爺,何肆哭笑不得,鐵牛大哥還真是入鄉隨俗,明明是謫仙人,卻是俗不可耐,竟會信奉一個地隻。


    何肆不明白為什麽李鐵牛一定要搶過這淩遲的活,至少不是為了錢,畢竟像李密乘這樣的反賊,可不會有什麽家人打點。


    直到李鐵牛邀請何肆一起去觀刑,何肆才覺得此中牽連甚大,要說沒有橫生枝節的話,鐵牛大哥又何必多此一舉?


    李鐵牛一臉天機不可泄露的表情,何肆也不多問,隻是點頭答應,卻不禁想到上一次觀刑自己被誤認為反賊鋃鐺入獄,吃了不少苦頭,那這一次呢?好在現在的自己,不是當初的自己了。


    偌大的東廂膳廳擺了一張花梨木餐桌,圍著十幾人,愣是顯得有些逼仄。


    看著眾人那詢問的神情,何肆又是坐了下來,支開了曲瀅,將自己在京城外接應朱全生,然後遭遇謫仙人的始末完整梳理講述一遍,因為一路迴來都在打腹稿,所以這迴說得格外細致,大體是沒有遺漏什麽的,隻是提出了些不明就裏之處,需要眾人集思廣益群策群力一番。


    那已經死去的景行不必多費口水,隻是說起那吳姓的神秘人,劉傳玉眉頭微蹙,似有猜測。


    主要是何肆言語之中,複述了那謫仙的一句話,“江山代有才人出,這八百年後的江湖,雖然青黃不接,倒還老當益壯。”


    劉傳玉喃喃道:“八百年,姓吳……”


    齊濟也是若有所思,翼朝國祚分前後共七百餘年,離朝綿延直接百餘年。


    項真手中的劫灰槍還在以肉眼不可見的幅度顫抖,是兩個槍法通神之人的角逐遠不到落幕時刻。


    這位的身份,幾乎已經唿之欲出了——極有可能是那位劃分武道六品的滄塵子。


    項真緩緩道出一個名字:“吳殳。”


    何肆點了點頭,驚疑不是他的身份,這點兒並不存疑,隻是驚訝而是這八百年前的風流人物,怎會有驚鴻再現。


    原來那傳說中的滄塵子,是走出了這甕天,可他又如何能去而複返?


    八百年啊,朝代更替,皇帝不知換了多少個,仙人卻是長生久視,超然脫俗,何肆不禁感歎,“那傳說中的彭祖也才壽八百。”


    朱全生卻是解釋說,彭祖記載多見於道書,道教一勝七說,即有德之仙人,其一日之功,相當於凡夫俗子修行七日,所以彭祖活了八百多歲,事實上是活了一百一十四歲。


    另外一種則是小花甲說,小花甲計歲法源於“六十太歲”,就是六十個太歲各值日一次的意思,也就是說“六十日為一歲”,這裏的“歲”,相當於六十天,所以,彭祖大約是活了一百三十七年。


    若是朱全生按照山雷頤的卦象,慎言語,節飲食,修德養身,這點兒壽數也不是沒有盼頭。


    可惜三月前他鬼迷心竅,禍來神昧,與屈正何肆那一戰,折損了六年陽壽,今日與謫仙景行一戰,又是折壽三年。


    不過這些,對現在的朱全生而言,也不足道了。


    曾經的他是自覺三品無妄才為了朱家苟延殘喘,如今三品境界隻隔一層紗,雖不強求,但也不會畏死。


    因為他知道,在自己死前一刻,必定氣盛歸真,入當世一流。


    朝聞道,夕死可矣,武人麵對大風流,誰能按下心頭火熱?


    屈正隻是針對朱全生,翻了個白眼,不屑道:“就你瞎叨叨,顯得你懂得多啊?”


    朱全生不僅不和屈正計較,反倒看他身上有傷勢不輕,而且修煉了透骨圖,忽然有了幾分點撥之心,要說續脈經,他的確是一知半解,拿不出手,可對於透骨圖的浸淫,應該能出劉傳玉其右,畢竟佛骨金身的說法可不是白叫的。


    於是一指輕點而出,直指屈正,如仙人扶頂。


    在場武學淵源之人不在少數,自然看出這一指並無惡意。


    故而屈正也是不躲不閃,沒有跌了氣勢。


    一指之後,屈正麵色微變,卻是拿人手軟,一時不再言語。


    吳殳的身份水落石出,李嗣衝隻是笑,帶著些鄙夷,說道:“好一個富貴不還鄉,如錦衣夜行。”


    朱全生則是想著自己這一次入京,必然九死一生,也難得任性一迴,不再為家族考量,他這輩子當個中興老祖,教養出風、雅、頌三個孫子,有文有武,個個都是朝廷大員,已經足夠了。


    管什麽“惡紫奪朱”的讖言?兒孫自有兒福,他現在隻想進宮看看自己那二房庶出的曾孫女,問問他怪不怪自己。


    當初自己眼睜睜看著她鬧過爭過,最後耐性消失,隻給了她兩個選擇,一是嫁給越王世子,以後做越王妃,二是入宮委身當今天子,後妃嬪禦,看其手段。


    卻是唯獨沒有設身處地為她考慮過,問她想不想嫁人?


    或者說明知卻不在意,知道她喜歡讀書,卻覺得女子無才便是德,最大的作用,還是嫁作人婦。


    明明朱黛費盡心機也隻是為了自保和自由,他卻將她送到了天下最大的牢籠——紫禁城的宮闈之中。


    老人心思返老還童,本身想一出是一出,朱全生也不能免俗,竟然直接起身告辭離去,說要進宮看看自己曾孫女朱黛。


    恰好此時,司禮監秉筆太監庾元童也到了,幫朱全生解決了無詔進宮的問題。


    庾元童此來帶了一道陛下口諭,卻是沒有叫眾人跪聽,實在是做不到如此厚顏。


    一是相邀朱全生進宮一敘,二則是隱晦地表達了皇宮裏頭那位的意思,希望何肆一家能挪個窩。


    畢竟剛剛在京城外頭的那般聲勢太大了,百姓都以為是地牛翻身,無不虩虩。


    若是後續有謫仙人聯袂而至,那不就是城門失火殃及池魚了嗎?你說這皇帝是管還是不管?


    陳含玉這一次的態度,還是兩不相幫的,雖然不是盡力而為,卻也是遵從本心的量力而行了。


    何肆麵色如常,問道,隻是問道依陛下所言,自己一家應該去往何處?


    庾元童麵上更添幾分赧顏,小聲說道:“出京城就好……”


    眾人聞言皆驚,好一招落井下石啊!


    齊濟卻是一臉淡然,這點,昨日陳含玉邀請他進宮一敘的時候已經表明了。


    對此他當時是點頭答應了的,但是也隻是在皇宮之中表示理解,出宮之後,卻是沒再有提起,顯然是聽過就算,否則庾元童今日也不會來了。


    嗬嗬,陳含玉還想置身事外?


    不可能!


    你一個皇帝,再怎麽高高在上,民生都是根本,京城腳下這幫愚民,總是要照顧一下的吧?


    京城之中這六十八萬百姓的姓名做籌碼,何愁不能把你拉下水?


    齊濟不是又當又立之人,畢竟連賣國的生意都做了,還在乎這些?


    就是要你陳含玉投鼠忌器。


    劉傳玉顯然對此事也並不知情,但好在早有考慮,也是理解陳含玉的做法,微微愣神之後便輕聲說道:“我有個提議,眼下倒是有兩個去處。”


    齊濟冷笑道:“劉公公,我對你的為人還是有幾分尊重的,你可別逼我罵娘啊。”


    何肆對此卻是表示理解,叫劉公公但說無妨,畢竟一人做事一人當,自己已經牽連家人了,再牽連無辜百姓,本來就是不對。


    何肆也是早有打算,他知道劉公公口中說的兩個去處,大概和自己的想法一樣。


    果然,劉傳玉說道:“西郊,豸山,蝙蝠寺;北郊,方鳳山,毗雲寺。”


    這兩處一個是藥師佛道場,一個是觀音菩薩道場,都是天老爺目光看不到的地方。


    何肆點頭,並無異議,劉傳玉見狀,有些慚愧說道:“我也可以安排你的家人去地下幽都的大衍樓避禍。”


    何肆卻是搖了搖頭,對此並不放心,謫仙手段,神秘莫測,地下幽都的禁武規矩,對其而言根本沒有約束,人家就是夢中遊樂而已,哪裏會在乎這轉世身?


    毗雲寺那個樣的十方叢林,僧眾近百,自己也不好意思去,畢竟也不是很熟,兩害相權取其輕,不如繼續去禍禍蝙蝠寺。


    那邊是真混熟了,看之前的樣子,天老爺不看僧麵看佛麵,多半也不會移禍僧眾。


    況且本來蝙蝠寺就半毀了,幹脆重建吧,關於老舅特有錢這點,何肆已經不懷疑了。


    何肆說道:“就去蝙蝠寺吧,我本來也是這麽想的,就是有些不好意思,連累那些大師傅了。”


    齊濟看著何肆,輕笑說道:“你這傻外甥,隻要你不想動,誰也別想叫我們挪窩,不過你要是真出於那不可取的好心,單純不想牽連旁人,我也認,隻能說你未來可別因此後悔,怪當初自己一念之仁。”


    何肆點了點頭,沉聲道:“我知道的。”


    劉傳玉忽然說道:“死生利若,一無擇也。殺一人以存天下,非殺一人以利天下也。殺己以存天下,是殺己以利天下。”


    劉傳玉這話,其實不是對何肆說的,而是對庾元童說的,也是對他身後的陳含玉說的。


    齊濟卻是聞言勃然大怒,一拍桌子,“劉喜寧!你媽今天是保不住了!”


    劉傳玉淡然一笑,破天荒有些混不吝道:“我媽早沒了……”


    何肆來不及考慮劉喜寧是誰,急忙起身安撫齊濟,雙手搭在他肩上,輕聲說道:“舅舅,劉公公是在幫我說話呢。”


    齊濟沒好氣道:“他那是在捧你呢,你個傻子,三言兩語就把你哄得找不著北了啊?”


    何肆搖搖頭,說道:“沒事的,舅舅,在京城或者在蝙蝠寺,都是有利有弊,起碼蝙蝠寺是藥師佛道場,天老爺管不著的。”


    何肆又是轉頭望向齊柔,笑道:“娘,你還沒去過蝙蝠寺吧?咱們去看看好不好?”


    齊柔雖然聽得認真,但大半也聽不懂,更是沒想到如今局麵還輪得到自己說話,當即有些支支吾吾,不知如何作答。


    何肆知道母親心善,謫仙之流來勢洶洶,自己這邊也覺不算猝不及防,其中但凡有些波折衝突,京城街巷之中,熙熙攘攘可都是人命。


    要母親起頭罔顧他人性命,隻怕心中會有些難捱。


    何三水拉著妻子的手,輕聲道:“你想什麽說什麽就好。”


    齊柔口將言而囁嚅,最終還是說道:“去看看也好。”


    何肆聞言麵露笑意,母親這等心善之人,去了蝙蝠寺,藥師佛定會保佑她吧?


    齊濟聽到姐姐的話,也是沒再說什麽。


    庾元童麵露愧色,卻是鬆了口氣,朱全生在問清楚了蝙蝠寺所在之後,也是沒有拖泥帶水,直接跟著庾元童迴宮了。


    看著時辰快到巳時末了,齊柔起身為眾人做飯去,其實在座武人,都能煉精化氣,餓上個三五日也不會有什麽問題的。


    不過都是客人,哪有叫客人餓肚子的道理?齊柔也隻是迫使自己別閑下來,何花何葉還有曲瀅見狀,都去幫忙了。


    楊寶丹沒法表現,因為她的手被何肆牢牢攥著。


    與昨天的夥食相比,今天就真是清灰冷灶了,中午吃的是折籮菜,齊柔汆了一大捆麵條,配著炸醬臊子。


    吃完之後,眾人就要動身去往蝙蝠寺,各自收拾,何肆留下了,因為答應了李鐵牛要去觀刑。


    齊濟不放心何肆,想要叫項真留在何肆身邊,卻被何肆拒絕了。


    何肆笑著說,在京城沒什麽好擔心的,老百姓就是喜歡湊熱鬧,去觀刑的話,都是人,反倒安全。


    現在放在明麵上的武人,項真,劉傳玉兩個三品,何肆,屈正,戴平,朱全生,李嗣衝,四個四品,相互倚仗的話,即便落入數萬人衝陣都是來去自如。


    屈正表示暫時不想挪窩,此刻正在努力消化朱全生那老東西的饋贈呢,這老朱賊是不是真轉了性他才不管,反正有便宜不占王八蛋,卻是礙於徒兒一家,不想和他們分開,又是怕他們留在四合院中落單,最終還是打算先去蝙蝠寺再療傷。


    於是何三水,齊柔,何花,何葉,陳婮,李鬱,芊芊被項真,劉傳玉,屈正,戴平四人護送著走了。


    四合院中一下子冷清了許多,就隻剩李鐵牛,李嗣衝,楊寶丹,曲瀅還有何肆自己。


    隻聽過餃子就酒,越喝越有的,沒想到李鐵牛直接麵條就酒,也是厲害,這會兒麵紅耳赤,說要去溜達一下,散散酒氣,何肆沒有留他。


    人走後,何肆這才掏出那從紅丸口中搶下的血食,遞給李嗣衝,說道:“李哥,這是上好的血食,你吃了吧,對你的傷勢應該有好處的。”


    李嗣衝不和他客氣,笑著接過血食,“那我倒要試試看有多好。”


    隨著血食吞服入腹,瞬間李嗣衝的眼神都精亮了些,血食在其體內化為一股暖流,沿著經脈流轉,滋養著他的傷勢。


    好似久旱逢甘霖一般。


    感受到身體的逐漸恢複,李嗣衝上揚的眉頭卻是深深皺了起來。


    何肆見狀,還以為是有什麽不妥,畢竟吾之甘露,彼之砒霜的事情也不是沒可能發生。


    剛要開口詢問,李嗣衝卻是歎了口氣,說道:“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啊,吃過這好東西,以後還怎麽吃得下飯哦……”


    何肆這才心中暗自鬆了一口氣,有些幽怨,李嗣衝到這時候都不忘了戲耍自己。


    李嗣衝伸手作討要狀,笑道:“饞蟲都被你勾出來了,普通的血食還有嗎?給我點兒。”


    何肆卻是搖頭,“都在我肚子裏呢,吃了吐,吐了吃,怪惡心的。”


    李嗣衝稍顯嫌棄,收迴了手,想著自己剛入境就跌境,身體狀況也是挺棘手的,要不是急需有一戰之力,這血食他暫時是不會碰了,否則積重難返,四品隻怕今生無緣。


    還得是另辟蹊徑,以自己之前無心插柳的五行大煉之法,煉精化氣,煉氣化神,才能有望以正宗氣機重迴四品。


    現在飲鴆止渴,卻也是無奈之舉,境界不夠,催生出的實力自然是空中樓閣。


    他可沒有何肆這麽多的歪門邪道可以添作戰力。


    何肆似乎看出李嗣衝心中所想,忽然說道:“李哥,這次的事情你就別摻和了吧。”


    李嗣衝聞言眉頭一皺,冷笑道:“怎麽,這是嫌棄我是累贅了?”


    何肆隻能是口是心非地“嗯”了一聲。


    李嗣衝笑容愈冷,“何肆啊何肆,人家是壞,你是又蠢又壞,眼前著看邁不過,你就怎麽會覺得可以鳥盡弓藏了?”


    何肆隻是說道:“你要當爹了。”


    李嗣衝翻了個白眼,“說些我不知道的。”


    何肆笑容玩味,輕聲道:“孩子不是……”


    話未說完,李嗣衝就一把揪住何肆衣襟,怒斥道:“你放屁!”


    何肆笑道:“李哥你這麽衝動做什麽?我是說孩子不是女的,是男孩。”


    李嗣衝知道自己被他戲耍一通,倒是樂了,鬆開了手,替他撫平衣襟,笑道:“你說是男的就是男的啊?”


    何肆說道:“劉公公說的。”


    李嗣衝這迴沒有迴懟,劉公公說的,自然不疑有他。


    何肆一臉真誠道:“所以你去陪陪嫂子吧,我這邊就不要再摻和了。”


    李嗣衝搖搖頭,“她那邊我已經安排好了。”


    “地下幽都?”


    李嗣衝點點頭。


    何肆忽然問道:“當爹是什麽感覺啊?”


    “也就那樣吧。”


    何肆搖搖頭,“你騙人。”


    李嗣衝歎了口氣,“都說不當家不知柴米貴,不養兒不知父母恩。我是個沒受過父母恩的,也不知道能不能教好孩子。”


    為人父母者,總是患得患失,怕教不好自己的孩子,怕言傳身教歪曲了她,怕那些根種難除的劣根影響了他。


    何肆問道:“嫂子幾個月了?顯懷沒啊?”


    李嗣衝沒好氣道:“你自己沒長眼啊?忘了,你瞎了……那肚子快五個月了吧,也不知道年前生還是年後生。”


    何肆點點頭,“所以,別幫我了,去陪陪嫂子吧。”


    李嗣衝側目,問道:“這話剛才不說,是覺得對其他人不公平?”


    何肆點了點頭。


    李嗣衝沒好氣道:“你這小子,心眼太多,我不喜歡。”


    這話不是李嗣衝第一次說了,上一次是在何肆剛剛出獄的時候,短短半年時間,兩人的關係也算是至交好友了,如今這般口是心非,都是在為對方考慮。


    何肆問道:“李哥,你很期待孩子的出生吧?”


    李嗣衝剮了他一眼,“淨說廢話!”


    何肆卻是認真請教道:“是什麽感覺啊?”


    李嗣衝想了想,說道:“就好像在一片荒蕪的草原上等待雷霆。”


    那種彷徨,等待,激動,喜悅,難以言明。


    何肆愣了愣,實事求是道:“沒聽懂。”


    李嗣衝麵帶幾分溫和,輕聲道:“等你以後有孩子了就能知道了。”


    何肆點了點頭,“李哥,我就不留你了,說句不好聽的,你現在這破落身子,也難堪大用,迴家找婆娘吧。”


    何肆知道李嗣衝好麵,自己如是說,他鐵定動氣。


    可破天荒的,李嗣衝沒有生氣,也沒有陰陽怪氣,隻是語氣平淡說道:“我知道了……”


    何肆這才麵露笑意,人有親疏遠近,這是沒辦法的事情,李嗣衝在自己心頭的分量,或許比老舅還要重些。


    李嗣衝沉聲道:“你別死了。”


    何肆不敢點頭,隻說,“我盡量。”


    李嗣衝又說,“等我孩子生出來,你要是還活著的話,就讓你們認個幹親。”


    何肆點點頭。


    李嗣衝揶揄道:“好事啊,你就要有弟弟了。”


    何肆麵色一僵,正煽情的時候他還不忘挖苦自己啊……


    李嗣衝搖搖頭,笑道:“不開玩笑了,叫你一聲幹爹吧,雖然你年紀也小,但也不是不經人事的,要是身邊婆娘爭氣,明年你也該當爹了。”


    何肆點了點頭,笑道:“那感情好,我們彼此都得提前準備好壓歲錢了。”、


    “我叫紅嬋努努力,爭取今年的紅包也收到。”


    何肆麵色一變,“呸呸呸,努力早產是吧?”


    李嗣衝忽然問道:“再定個娃娃親?”


    何肆搖搖頭,“那就算了,以後的事哪說得準啊,再者說,萬一我也生個男孩呢?”


    李嗣衝不以為意,“那還能再生嘛,以後是男的就當契兄弟,是女的就結金蘭。”


    何肆聽得雞皮豎立,連連擺手,“打住,你有些太惡趣了。”


    李嗣衝笑道:“我和你說,我這孩子可搶手,你今天要是不定下來,等陛下生出個公主來,他可能就是未來駙馬了。”


    何肆絲毫不留情麵地拆穿道:“這京城七姓十二望,這麽多名門貴族,哪輪到你兒子啊。”


    沒有夾槍帶棒,言語計較的李嗣衝,不知是談興高還是不高,隻是麵上笑容有些牽強,“行了行了,不和你擺龍門陣了,孩子的名字我想好了,叫李怡,你覺得怎麽樣?”


    何肆問道:“哪個怡?”


    李嗣衝笑道:“之前不是化名叫張養怡嘛,孩子可能是那時候懷上的,我覺得挺巧的,養怡之福,可得永年,所以就叫李怡了。”


    何肆微微蹙眉,實事求是道:“這名字有些太文氣了,像女孩。”


    李嗣衝看何肆一臉認真,也是說道:“那你起一個我聽聽?”


    何肆還真就沒有推脫,開始長考,忽然腦中靈光一閃,說道:“不如就叫頤養的‘頤’,男女都可以用。”


    李嗣衝想了想,沒有考慮太久,點頭道:“那好,就這個了。”


    何肆愣了愣,“這麽隨便啊?我就隨口一說。”


    李嗣衝直接拍板,“就這樣了,沒有什麽隨便那不隨便的。”


    何肆小心翼翼問道:“嫂子她那邊沒意見吧?”


    李嗣衝翻了個白眼,豪氣幹雲道:“男人當家做主,有老娘們兒說話的份嗎?”


    何肆並不認可此話,卻是豎起拇指,恭維道:“李哥威武!”


    李鐵牛去溜達了一圈,醒了醒酒,覺得時間差不多了,就迴來喊何肆出門。


    何肆看了看曲瀅,把他交給李嗣衝,說讓他一並帶去薑桂樓,請紅姐暫時安排一下。


    曲瀅沒有說話,自己隻是一個婢子,人微言輕,哪有權利幹涉主人的處置?


    一行人出了四合院,這樣的整座四合院,家裏沒有門房下人,而且完全不留人的情況是很少見,李嗣衝與何肆問道:“京城佛爺不少,不鎖一下門嗎?”


    何肆搖了搖頭,現下何處去門鎖去?


    他隻是淡然道:“沒人就不算家,隻是一處空庭院而已,沒有什麽好防備的。”


    李嗣衝聞言笑道:“你倒是會裝,是知道這周迴有幾十個番子守著,所以才有恃無恐吧?”


    何肆笑了笑,算是默認,五人就此分作兩路,曲瀅卻是不知怎地開了口,叫住了何肆。


    何肆轉身,曲瀅小心翼翼地詢問何肆是不是不要她了。


    何肆愣了愣,旋即搖頭,笑著說道:“沒有的事兒,這家你當然可以想走就走,卻不存在往外趕的說法,如今是多事之秋,我怕顧不上你,你別往心裏去,若是可能的話,以後家裏還要辛苦你呢。”


    曲瀅點了點頭,眼裏的擔憂散去了屬於自己那份,卻依舊記掛何肆,小聲說道:“四爺善自珍重。”


    何肆微笑頷首,算是承她吉言。


    終於身邊就剩下自己,假寶丹和李鐵牛。


    何肆鬆開了她的手,再也無須裝模作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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