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肆身處的寮房之中,終於被何花花了許久時間擦幹淨了身子,沒有穿上衣服的何肆,赤裸裸坐在床上。


    因為這一次,他的傷口沒有愈合。


    血水在木桶裏積了一盆又一盆。


    何肆知道,這是身體裏油盡燈枯了意頭,預料之中。


    他身上殘留的屬於楊寶丹的餘韻終於是用盡了。


    何肆沒有害怕,反倒心中閃過一絲暖意。


    那個天真爛漫,樂觀開朗的大姐頭,即便不在他身邊,卻也依舊照拂了他好久。


    何花滿臉擔憂,小心翼翼問道:“小四,為什麽這迴傷口沒有愈合啊?”


    何花雖然知道正常人受傷才不會一眨眼就愈合,但她已經見識過弟弟身上的不正常之處了,對她來說,那可能就唯一的安慰了。


    她的小弟很頑強,好像無論怎樣都不會有事,即便是被宗海師傅一下子剖了腹,也隻需要短短的半個時辰就能止血結痂。


    就算是每天被李嗣衝手段粗暴且兇殘的“醫治”,弄得滿身是血,也是隻要幫他把血汙擦幹淨就好。


    好像擦掉血汙,他就是一個帶著滿身疤痕的“嶄新”的何肆。


    可這次不一樣了,他沒有好起來,何花很害怕,連腿肚子都在打顫。


    何肆苦中作樂,玩笑道:“可能是覺著就算長好了明天還是得裂開,所以幹脆就不長了吧……”


    何花眼神閃爍著無措,“都這時候了,你還有心思開玩笑啊?你這樣怎麽行啊?”


    何肆搖搖頭,說道:“不笑,難道該哭嗎?姐,我的身子是越來越差了,但是我感覺我在一點點變好,你知道這種感覺嗎?”


    何花隻能無力地點點頭。


    何肆輕聲道:“這種感覺,真的很好。”


    何花沒有說話,眼中噙淚。


    何肆虛弱地伸手,想要摸摸她的臉頰,何花連忙把臉湊了過去。


    何肆看到自己手掌上的幹黑血跡,手臂僵在空中。


    何花卻一把握住何肆的手,按在自己臉上,她出了好多的細汗,幹涸的血跡化開,把她半邊臉頰塗花。


    何肆輕聲寬慰道:“我不會有事的。”


    旋即感覺自己腦袋昏沉沉的,何肆用手掌揉了揉顳區。


    可他一低頭,鼽血就一股腦的都湧了出來。


    何肆輕笑一聲,麵容卻顯得有些猙獰,“姐,不能和你說話了,我要先用落魄法療傷一下,放心,小場麵,等等我就變得活靈活現了。”


    話畢,何肆當即擺出鋤钁頭的架子,內練雀陰魄。


    明明隻有一絲未曾化血的雀陰魄進展卻是極為艱難阻塞,因為何肆走了一條無關情愛的歧路,自然不能水到渠成。


    其實何肆迴京之前若是在楊氏鏢局多流連忘返一日,或者說那床笫之夜,春宵一刻,稍稍有些分心內煉,說不得也就功德圓滿,而不是現在行將圓滿的狀態。


    隻是當時的何肆顧不了這麽多,事後卻是不覺得有多麽遺憾。


    連男歡女愛之事都要精於計算,那也不值得被人家好姑娘喜歡了。


    何肆以雀陰魄人身造化之能,調養傷勢。


    本來氣機便是世間最因人而異的補藥,用一句粗話來說,鞋合不合適,隻有腳知道。


    每個人的氣機都是大同小異,卻又無比契合自身。


    當然,像何肆之前依靠的霸道真氣,其實算不得純粹氣機,所以季白常素手把芙蓉的秘術,對何肆霸道真氣的壓製,不太明顯。


    根據寶丹舅奶姚凝脂傳授的脫胎道家《雜著指玄篇》和醫家《修齡要指》的彈指十二通玄秘術,何肆大致知道了,真正氣機,乃是有自身元氣,宗氣,營衛二氣四者糅合而成。


    其實每個武道宗師,或多或少都精通一些黃岐之術。


    何肆這樣修行落魄法的另類,更是對導引、布氣、運氣、養生之術尤為敏感。


    其中元氣又名“原氣”,是人身最根本、最重要之氣。


    由腎髒所藏的先天精氣化生,依賴脾胃運化水穀精氣的充養和培育。


    所以元氣的盛衰,既取決於先天稟賦,又與後天脾胃運化水穀精氣的功能密切相關。


    雀陰魄化血,實有不可思議之妙。


    何肆現在做的,就是抒發自身根源於腎的元氣,通過三焦而布散全身,內達五髒六腑,外達肌膚腠理,無處不到,以發揮其生理功能。


    何花幾乎目不轉睛地盯著何肆,這麽多時日來的恐懼好像一下子填滿了她的心頭。


    這個沒見過多大世麵的女人,連哭都不敢弄出聲響,生怕影響何肆療傷。


    何肆用上潮水除後患,閉摩通滯氣的兩大導引氣訣,以踵息小長生的狀態推動雀陰魄化血,同時搬運元氣。


    雖然進展緩慢,但總歸是以錯誤的方式,強按牛頭。


    漸漸地,身上傷口也開始相互咬合,秀甲肉芽生長,緩緩交織,愈合傷勢。


    何肆再睜眼時,與何花四目相對。


    看著姐姐淚眼潸然的模樣,何肆扯出一個勉強笑容,“姐,我已經好了,你可別哭啊……”


    何花看到何肆身上的傷口隻是止血,還遠未到愈合的地步,關心則亂,一時失言,竟小聲怨懟李嗣衝,“這李大人怎的如此狠心?對你下這麽重的手啊?”


    何肆搖搖頭,用楊元魁和他說過的那句話,說道,“得人恩果千年記,得人花戴萬年香。可不能說這喪良心的話,沉屙當下猛藥,李大人他待我不薄。”


    雖然相處時間不長,但那位長輩,真的改變了何肆許多。


    老人家待他真心好,何肆銘記在心,若說金銀財寶,武功秘籍是長者賜,不敢辭的,那言傳身教,也是何肆不得不承襲的。


    何肆略微嚴肅對何花說道:“姐,我知道你是有口無心,但話說出來,誰又知道是無心之言呢?隻會當做是忘恩負義的小人行徑罷了。”


    何花點點頭,也意識到自己關心則亂,一時失言了,居然遷怒最不該憤怒之人,確實是有些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


    何花哽咽住,“可是!可是……你這樣明天還扛得住嗎?”


    何肆點點頭,剛想強裝鎮定安慰一番,忽然之間,寮房大門被人一腳踹開。


    何肆轉頭,發現李嗣衝就站在門口,似笑非笑看著何肆。


    李嗣衝出言譏諷道:“何肆,了不得啊,你這是算準了我在門外,所以挑好聽的塞我耳朵?”


    何肆愣了愣,感慨自己這伏矢魄最近真是遲鈍的很,居然沒發現隔牆有耳。


    旋即他微微搖頭,玩笑道:“其實我溜須拍馬的本事也不差的,若是早知道李大人就在門外聽著,我一定會好好表現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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