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七日,京畿道,天奉府,嘉銅縣。


    屈正才知道這座沒有城牆的小鎮的名字不久,名為銅訥鎮。


    一間大小的平房不夠四人住的,況且自己的徒兒的娘親還是個愛惜名聲的俏寡婦。


    自己帶著芊芊來到這裏已經給她添了不少的麻煩了,多了兩張吃飯的嘴,還厚著臉皮把六歲的女娃娃也塞到了寡婦的床上。


    屈正從來都是個襄裏無青蚨的老漢子了,不過他乞兒出身,窮了大半輩子,早習慣了。


    他懶得用武力掙錢,不管取之有道或者無道都不屑為之。


    也算知道了徒兒家裏的情況,徒兒的娘親名叫陳婮,今年二十有九了,李鬱才九歲,算是成家晚的,家境不算好的陳婮居然還是招贅,當然不可能像大戶人家那般叫丈夫賣半姓甚至賣全姓。


    家中父母過世後,兩人也算相依為命,丈夫李由是個平平無奇的老實人,好在家中有田,人又有把子氣力,踏實肯幹,不至於叫夫妻二人淪落至牛農對泣的地步。


    隻可惜李由死得早,拋下了陳婮孤兒寡母。


    而且是父在子未生,子生父已死。


    小鎮之中人言可畏,都說她是偷漢子和姘頭合謀殺死了丈夫。


    本來這麽多年過去,這些誅心之言即便再怎麽言語如刀,也該不足齒數了,沒想到最近又是泛起了新的流言。


    說和陳婮相好的男人迴來了,沒膽子認迴親兒子,倒是裝模作樣當起師父來。


    男人身邊還帶了個年紀更小些的女娃娃,不知道是和哪個女人生得野種。


    那男人說的可不就是他屈正嗎?


    當真叵耐啊,這些個嘴碎的賤人,按照那禿廝宗海的說法,死後必定墮入拔舌地獄。


    不過這些流言蜚語雖然三人成虎,但是屈正是何許人也,自稱千裏之外信手斬龍的人屠,豈會怕這小小謗毀?


    隻不過他現在還算憋得住氣,等他憋不氣住的時候,嗬嗬,那就都別活咯!


    今日午後,屈正依舊在榆樹下指導李鬱刀法,自己用木刀,徒兒用大辟。


    看著刀法日新月異的李鬱,屈正眼中常含笑意,倒真有十分的舐犢之情。


    這李鬱真是天資綽約之輩,傳說中的師刀境界,竟然真能被他領悟。


    都不用自己教學,隻是通過老頭子的佩刀大辟,他就已經學會了人屠一脈三式刀法中的連屠蛟黨和天狼涉水。


    路過的小鎮居民對這兩人並不蘊含氣機的舞刀頗為不屑,尤其是屈正還拿著把木刀,更是沒有一點兒高人風範。


    窸窸窣窣的交談聲傳入屈正耳中,他眉頭微皺,都說夏蟲不可語冰,可他一個大宗師偏偏要與這些刁民計較。


    他隨口叫住了一個身材短矮,人物猥獕的莊稼漢,別人都在竊竊私語,就他嗓門最大。


    屈正冷笑道:“那漢子,你在狗叫什麽?”


    那莊稼漢雖然身材矮短,但是腰粗、腿粗、脖頸粗,說他是個屠戶倒是符合形象。


    許是麵上掛不住,腳步一頓,旋即滿臉橫肉顫抖,“你說什麽?”


    屈正直接破口大罵道:“你他媽耳朵落家裏了啊?要不要叫你老娘給你送過來?”


    屈正在這莊稼漢眼中不過是個幹癟猥瑣,胡須稀疏的老漢了,哪有什麽忌憚,尤其他手中還不倫不類握著一把木刀。


    莊稼漢的老娘都死了二十幾年了,他當即梗著脖子上前一步,“你這廝討打?”


    屈正卻是不理會他,轉頭對著李鬱問道:“這人在不在那七十一人之中?”


    李鬱點點頭,他雖然會隱忍,卻是個十足睚眥必報的小人。


    他本來有七十二個仇人,其中也包括了當初巧取豪奪他木刀的屈正,不過現在屈正已經是他的師父了,娘親說要尊師重道,自然將他劃出了此列。


    屈正看到李鬱點頭,既然是徒兒的仇人,報仇還需假手於人嗎?


    他便後退一步,推了推手握大辟的李鬱,笑道:“你去,削他。”


    “我?”李鬱有些懵。


    “自信點,你行的,一招解決。”說著屈正取過他手中的大辟,又把自己手裏的木刀塞了過去,免得這小子下手沒個輕重,弄出人命。


    眼見屈正有些窩囊地退後,反倒將李鬱一個黃口小兒推了出來,莊稼漢也是氣極反笑,“你這廝,我看你是瘋了?”


    李鬱點點頭,然後小聲問道:“天狼涉水還是連屠蛟黨?”


    屈正給了他一個不輕不重的毛栗子,“他也配?殺雞焉用牛刀?用刀劈小鬼。”


    李鬱縮了縮脖子,想著刀劈小鬼是哪一招來著?


    他雖然學會了許多式刀法,卻是不知道全部的名頭啊。


    李鬱隻是盯著那名叫賴毅的莊稼漢,這些年來,親耳聽到他言語輕薄自己的母親,共計有三十一次。


    說書先生說豪傑任俠總是路見不平拔刀相助,一言不合拔劍殺人。


    自己這樣的,算是有仇報仇了吧?


    屈正看著他沒有動靜,麵露不滿道:“傻小子,還在想什麽呢?砍人的時候就專心純粹地砍人!”


    李鬱聽進了師父的話,眼神陰沉下來,含著刀意。


    師父的佩刀大辟雖然用著也順手,但到底不如自己的木刀來得好使,聽師父說這大辟是從一位暫時還在門內的師兄手裏搶迴來的,師父還指望自己以後堂堂正正打敗那位師兄呢,他對自己好像很有信心,隻給了三年時間。


    賴毅被李鬱盯著,竟忍不住打了個寒戰,後背發寒,就像是被一條毒蛇盯上一般。


    他心裏犯怵,卻是立刻搖搖頭,暗罵自己沒出息,怎麽會被一個小孩嚇到?真是越活越迴去了。


    李鬱麵向賴毅,他不舉手的話,木刀隻能拖地,連胳膊都伸不直,頗有些稚子耍大刀的滑稽。


    白日的小鎮雖不說人來人往,卻也不至於有些人跡。


    當即就有三五人站定腳步,指指點點起來。


    屈正雙手抱胸,想著自己活了這麽多年,雖然身處人世,卻好像並未入世,才知道什麽叫小鬼難纏,這下唧唧歪歪刁民,你惡他們就聚眾,真不怕你惡行惡相,好像以肉去蟻,以魚驅蠅一般。


    屈正歎了口氣,真不能都劈了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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