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傳玉問道:“那咱們動身?”


    何肆愣神許久,收斂所有疑惑,卻是說道:“劉前輩,我想去一趟不遠處的李家村,耽誤不了多久時間。”


    劉傳玉沒有拒絕,十分和善道:“當然可以,你是要去李家村找你那位義姐的父母嗎?”


    何肆略微吃驚,“您怎麽知道的?”


    劉傳玉笑而不語,何家的一切他不說了如指掌,但一些有跡可循的事情,他還是知道的。


    不過從那願賭服輸不再姓徐的人屠徐連海死後,劉傳玉就沒有過多關注何家了,現在的他也不知道何肆那個過繼的姐姐何花的父母已經到了京城。


    今年二月何肆剛剛入獄之時,陳符生正巧在北山上操練三軍,躊躇滿誌準備北伐,陳含玉剛剛監國,也是並不知道何肆一家的情況,否則不至於將何肆拾掇得如此淒慘。


    陳含玉這個新帝在未繼承大統之前,也是個不學無術,遊手好閑的太子。


    陳符生卻是對此不以為意,皇帝需要勵精圖治嗎?


    需要,但也絕非必要。


    有三公、內閣、六部、五寺等等機構輔佐,皇帝隻要不是破舊立新,昏招頻出,就擔得一句賢明聖德了,再加上虛心納諫,皇朝隻要不腐朽到無力迴天,國祚延續還是不成問題的。


    如今的陳含玉,才是被趕鴨子上架,慢慢熟悉一個皇朝的運作,不再那般隨心所欲。


    何肆帶著劉傳玉去了不遠處的李家村,來到李哞與馬念真二位叔嬸的家裏。


    是一家比何家老屋好上不少的屋子,至少看著十幾年不會塌,何肆敲開了門,伏矢魄卻是早發現李家之中隻有幾個陌生人,有大有小,看他們的神態,不像客人倒像是主人。


    在屋外晾衣服的一個頭包藍巾的婦人投了視線過來,看到是陌生人,便有些警惕地問道:“你們找誰啊?”


    何肆朝她笑笑,問道:“嬸子,這裏不是李哞家嗎?”


    婦人愣了愣,說道:“原來是的,現在賣給我家了。”


    何肆略微詫異,“賣了?那這家的人呢?”


    婦人搖搖頭,“不知道,沒聽他們沒說起。”


    “這樣啊……”何肆點點頭,若有所思,看著眼前婦人眼神閃躲,卻不是閃爍其詞,她應該是見到自己背重劍、挎長刀打扮,有些被嚇唬到。


    何肆也不好過多詢問,在他的印象裏,李家和自己家一樣,都是沒什麽親戚的,鄉裏鄉親往來也少,不然相互拉扯一把,在天奉府轄境內,就算日子再難也不會過不活,更不至於將何花過繼到自己家。


    叔叔嬸子這是去哪了呢?對了,還有那個隻比自己大一歲的李舒陽。


    劉傳玉忽然出聲提醒道:“既然是買地,那可以問一下是鄉紳還是裏長主持的。”


    何肆豁然開朗,村裏買地,須得有人公證,其實就是多此一舉的抽水,與牙儈、拉纖的無異,一般都是鄉紳或者裏長,離朝百戶為一裏,每裏置裏正一人。


    何肆又問道:“嬸子,你這買房買地的手續是哪位經辦的啊?”


    婦人看著何肆一身江湖打扮,身後還跟著個纖塵不染的白袍獨臂男子,眼神有些忌憚,不敢隱瞞,伸手一指道:“就是那一戶的張鄰長。”


    一裏又分五鄰,每鄰有鄰長,當初能說會道的馬念真攛掇了那個挨千刀的張鄰長,居然合起夥來騙她高價買地買房,然後二一添作五,真是良心都被狗吃了。


    她也不是好相與的,趁著他們一家不在村裏,將那幾塊沒有出賣的自留地都占了,地上種他個幾年莊稼,是誰的還說得清?


    哼,倒真希望他們都死在外頭,永遠不要迴來了。


    何肆對著婦人道了聲謝,又去隔壁敲門,這鄰長家顯然是富庶一些,一樣的土坯房,但是有土院子,有木圍欄。


    何肆叩響籬笆小院的柴扉,很快一個樣貌還算敦厚的男人探出頭來。


    何肆一番詢問,結果得到了一個啼笑皆非的迴答,李哞一家三口,去了京城,投奔親戚去了。


    他們在京城的親戚,用腳趾頭想也就隻有自己一家。


    何肆這才放下心來,如此也好,本來也是打算帶著兩家人一起遷居江南的。


    省得來迴趕了,甚至連以後提親都方便了。


    母親齊柔是個很守舊的人,不想虧待何花,結婚該有的禮數一樣不想落下,父親也是麵冷心熱,曾經不止一次提起過,將來何花是要還宗的,得改迴原來“李椒月”的姓名,再嫁入何家。


    何肆當然沒有異議,隻是覺得李椒月這名字太一般了,哪有何花好聽,一點都不朗朗上口。


    二姐何葉也是這般想,她自己是個遺腹子,連名字都沒想好生父就死了,打出生起名字就叫何葉。


    何肆沒有了後顧之憂,就跟著劉傳玉繼續上路了。


    被四品大宗師裹挾著,倒是又省去了一些氣機,這迴何肆可沒敢厚顏再開玩笑要劉傳玉給他補充氣機,人心不足蛇吞象的道理還是知道的。


    一百二十裏幾乎頃刻便到。


    京城城門雖然戒嚴,倒也不算禁絕往來,隻是盤查甚嚴,像何肆這樣說得出身份住址卻是拿不出證明的人,尤其還帶著兵器,若是沒有劉傳玉拿著一張自證身份的牙牌,絕對進不了城中,還有被緝拿的風險。


    倒是免去了何肆從京城西麵光恆坊先進薑桂樓再繞一圈迴到城內的麻煩,而且那條路,如今也不知道行不行得通。


    劉傳玉卻是忽然站定,對著何肆說道:“我還要迴宮複命,就暫時把你放在這裏了,你現在是待詔,不便隨我入皇宮,陛下想要見你,自然會召見的,估計也不會放在宮中,你就先迴家和家人團圓吧。”


    何肆有些感激地看著劉傳玉,行禮道:“劉前輩,多謝一路照拂了,感激不盡。”


    劉傳玉擺手一笑,“說來慚愧,就陪你走了一百二十裏,何來的照拂?”


    何肆真心實意道:“若非劉前輩給予的氣機,我哪敢這般趕路?這是我一路的底氣啊。”


    劉傳玉點點頭,卻是說道:“迴到京城就要守京城的規矩,以後再見,你得稱唿我為劉公公。”


    何肆點點頭,雖然公公是宦官的尊稱,普通的寺人都得不到這般稱謂的,但何肆還是覺得有些折辱的意思,不過劉傳玉既然提出了要求,他自然照辦。


    “那便就此別過吧。”劉傳玉轉身。


    何肆出聲挽留道:“劉公公,我鬥膽問一聲,陛下找我,所為何事?”


    劉傳玉搖搖頭,“不知道。”


    何肆沒再說話,自己出去一趟,三個多月時間,走遍了大半個離朝,從未入品變成了偽五品,如今腳踏實地站在京城之中,倒是有些恍若隔世。


    而那位本就千乘之尊的太子殿下,也是變成了皇帝陛下,自己再見他時就更得戰戰兢兢了。


    一時連迴家的喜悅都被衝淡了不少。


    何肆打算迴家一趟,然後直接去北郊的方鳳山毗雲寺,那是和宗海師傅約定好的,不能耽擱。


    何肆朝著墩敘巷走去,腳步卻是忽然一停,


    然後財大氣粗的何肆先是是去了螺鈿坊的衣裳街,快速遊肆,買了大包小包的東西,在估衣鋪照了照鏡子,捯飭一下自己的樣子,看起來不太狼狽,有氣機傍身,反正精神奕奕的。


    之後沒耽擱太久,又去了封丘巷德譽齋買了幾份餑餑,最後是去菜市口買了一壇鶴年貢,這才安心地往家走去。


    餑餑至少可以堵住二姐的嘴,酒水是給爹的,布匹首飾是給何花的,至於娘,他打包了幾份現成的潮麵,按娘的性子,一定要說什麽上馬餃子下馬麵了,家裏有現成的炸醬,兌付兌付吃點得了,別叫她再忙前忙後的。


    何肆一路上小聲念叨著什麽,翻來覆去竟隻是那句,“我迴來了……”


    帶著些生疏,故而反複練習著,念念有詞。


    心跳越來越快,步子越來越慢。


    辰時剛過,大包小包、背劍佩刀的何肆走入墩敘巷。


    引來那些二皮匠、仵作、紮紙人、劊子手的異樣眼神。


    何肆統統視之不見,徑直走到自家小屋門前,露出自以為燦爛的笑容,實則眼光閃爍。


    “我迴來了!”


    (第二卷 釜中魚結束,第三卷 朔風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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