喬家堡前,接待何肆一行的正是堡主喬遠生本人。


    喬遠生是個花甲老人,也算老來得子,傳聞年輕時好勇鬥狠,不愛從商,一心習武,身穿一襲窄袖無插擺盤領衣,離朝規定花甲以上老者可穿大袖,這喬遠生上並無一根白發,倒是個老來俏。


    何肆從楊寶丹舅爺鬱源那知道了染發的秘密,看喬遠生也是帶著懷疑,不信他是個返璞歸真一頭烏發的前輩真人。


    從他三十年前接手喬家大小事宜之後,喬家的生意似乎就開始中落了,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喬家不要求他是個中興之主,隻要守成就行,可喬遠生偏偏就有大誌向。


    喬家堡百年的財富積累,士族門閥都難以望其項背,富甲一方,抵過一州一府學子十年寒窗。


    即便是天子門生,成為小縣知縣的也不在少數,隻要喬家要是願意,舉國遍地都的賣官鬻爵總能有所收獲,之後便是暴斂橫征,以錢生錢。


    喬遠生卻誌不在此,從不驕奢淫逸,一直埋頭經營,不在生意場上,而在武林。


    在如今大半武學秘籍盡歸帝王家的江湖之上,喬家堡傾盡全力打撈一些不曾被束之高閣的殘羹冷炙,自然耗費巨數的人力物力,殫財竭力的結果才顯得家道中落。


    不過也並非無所得,精誠所至,金石為開,相信再有幾代積累,喬家堡自然能一躍成為武林中的“強宗右姓”,執牛耳者不敢想,但使山東一道武人朝宗還是有盼頭的。


    現今的喬家堡,也就名頭不夠響亮,甚至不如那些二三流的勒馬莊、秘傳穀、活殺宗、纏絲樓這些名頭來得唬人。


    許是行商太久,在外人看來,喬家堡隻是一座聚富的大家宅院罷了。


    喬遠生也是想過,要不要換個足夠響亮的名頭?


    或者移花接木,扶持一個勢力。


    喬家堡庭院深深,每戶院落都是種著棗樹,七月份已經有不少脆棗可以采摘了。


    喬遠生已經知道了自己兒子遭遇響馬一事,對於溫玉勇這一進門便自報家門的儀鑾司百戶也是禮遇至極,見幾個儀鑾衛好奇院中的棗樹。


    對於不少地方而言,院中種棗樹是不吉利的,有災梨禍棗、歪瓜裂棗的說法。


    傳說院中棗樹長到脖子粗,這家人就要掉一個腦袋。


    喬遠生找準由頭,介紹起這院中這些百年棗樹,沂州地區多棗,淺紫透紅,細脆多汁,入口甘甜。


    當即就摘了一捧脆棗,像個好客的小老兒,親自洗棗去了。


    溫玉勇一行人跟在喬英身後,不多時已經來到了喬家堡主院。


    很快端著兩盆脆棗的喬遠生迴來了,繼續招待賓客,卻是已經向隨行的客卿問清了事情的來龍去脈。


    幾個儀鑾衛都是沒敢輕舉妄動,如今的喬家堡倒也不容小覷,這一路在明處的武人中,就看到至少四個五品,還有一名身材魁梧的男子,這名男子三十多歲的年紀,濃眉大眼,絡腮胡子,眼中神光熠熠,絕對是五品小宗師。


    何肆在後卻是一言未發,既來之,則安之,隻是自顧自地想著心事。


    溫玉勇眼中閃過一抹滿意之色,這喬家堡雖然沒有傳聞中那般誇張,但也絕對是個臥虎藏龍之地。


    喬遠生興師動眾備好豐盛宴席,捧餐盒的女婢絡繹不絕,行雲流水擺上席麵。


    山東道齊帶山海,膏壤千裏,山河湖海俱備,水陸之饌層出。


    糖醋鯉魚、九轉大腸、油爆雙脆、膠東四大拌、辣子雞、清蒸加吉魚、油潑豆莛、芙蓉雞片、油炸燒骨、鳳髓三道菜、燒髒肉釀腸兒、黃炒的銀魚。


    浸潤著儒家學派“食不厭精、膾不厭細”的精神追求,呈現了宴客桌上的洋洋大觀。


    聽著喬遠生如數家珍,一道道菜名傳入耳中,香氣撲鼻。


    酒水也有四種,都是此地特產,蘭陵美酒、玫瑰露酒、棗花蜜酒、阿膠酒。


    何肆見溫玉勇先動了筷子自己才開吃,倒不是足禮數,單純是怕有毒。


    在似梨莊不帶提防喝了楊寶丹的藥酒丟了身子之後,何肆也算是吃一塹長一智了,反正可以不飲不食,沒必要為了口腹之欲多添幾分不必要的危險。


    其他儀鑾衛酒足飯飽之時,何肆就隻是象征性動了幾下筷子。


    一臉無言,和不相熟之人在一起時,他便是真沉默寡言的性子。


    何肆一副“停杯投箸不能食”的態度,倒像是在嫌棄菜色一般,與他一樣神色的,還有陸持和堯正手下兩個總旗。


    溫玉勇自然與喬遠生有一番密談。


    何肆這個外人有自知之明,當即就要離席,穿著開襟襦裙的丫鬟立刻為他引路,喬家堡內喬遠生就是土皇帝一般,這些丫鬟的姿色都是非同一般,不遜色宮娥。


    喬家堡本就從商籠括布匹生意,以魯錦兌換絲綢,堡中丫鬟都是越女打扮,倒是和楊家小玉兒常穿的衣服差不多。


    何肆被安排到了一間單獨的小院,清幽雅致,對於喬家堡三百多間大房來說,九牛一毛,卻是看得出來用心了。


    羅譯就像是個跟屁蟲一般,跟著何肆迴了小院。


    院中棗樹碩果累累,席麵上不好意思大動的羅譯直接在院中拿了一根晾衣杆,敲起棗來。


    時辰尚早,何肆無奈不知道該做些什麽,想練拳吧,又是老趙的拳法心得,肥水不流外人田,不想讓旁邊這個羅譯偷師,練刀的話,這一路屈龍都還沒出過鞘呢。


    與大辟不同,何肆不想讓大庇閉在鞘中,和自己的惡墮一般無知無識。


    而且即便無鞘,大辟與自己心意相通,也能鋒芒自斂,宛如神器自晦。


    這一路上,屈龍沒有一次出鞘,也沒有練刀,何肆卻漸漸地發現閉鞘竟能養意,助長野夫借刀的胸中意氣。


    所以這一路何肆都是以砥柱劍法觸類旁通,將一身刀意引而不發,秘而不露。


    此刻迴京路程過半,何肆卻是有兩處鄉愁。


    一是京畿,一是江南。


    何花與楊寶丹都在等他迴去。


    想到此事何肆更是煩悶,拔腿就走,沒吃飯也不耽誤溜食。


    羅譯見狀立刻跟上,拿著一個全紅的脆棗在自己胸前蹭蹭,遞了出去,討好道:“何肆老弟,你吃棗不?”


    何肆無奈道:“羅大哥,你能別跟著我嗎?”


    羅譯搖搖頭,“不能,職責所在。”


    何肆不留情麵道:“我就隨便逛逛,又不跑,再說了,我真想跑你也攔不住我。”


    羅譯表示認同地點點頭,“我當然攔不住你,說實話我覺得連溫頭都不一定攔得住你,但你就行行好,別為難我了,讓我遠遠跟著你,你隻當我不存在。”


    何肆腹誹道,“當你不存在?你若是有四品大宗師那般屏蔽伏矢魄的能力還則罷了,睜眼若存,閉眼若無嗎?那倒是也叫我眼不見,心不煩了。”


    羅譯又是諂笑道:“這喬家堡布局錯綜複雜,我怕你走路迷路。”


    聽得這麽拙劣的借口,何肆不由得麵色一僵,淡淡道:“多謝關心,我還不傻,能走迴來。”


    羅譯搖搖頭,“那也不一定,比如堯百戶這一走,不就再也沒迴來嗎?”


    何肆反問道:“你覺得他隻是迷路了?”


    羅譯又是搖頭,咧嘴一笑,“我也不傻……可是沒迴來就是沒迴來,管他什麽原因?死了,迷路了,或者被人擒去了。”


    何肆自然聽出他話裏有話,卻是不想深究,事不關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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