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肆在楊寶丹的攙扶之下溫吞踱步,忽然覺得頭皮搔癢,伸手一撓,大把烏發掉落,纏在五指之間。


    何肆不動聲色放下手掌,看都不看。


    陰血錄乃是謫仙人王翡奪舍自己身軀後一蹴而就的大乘功法,雖然自己撿了現成便宜,但終歸身體是自己的,何肆自然能歸納出一些總綱要訣。


    對此也就見怪不怪,發為血之梢,生人血欲盡,衰發稀可數。


    何肆愈發苦澀,心神凝重,就連腹痛都一時不察,感歎或許真到了油盡燈枯的時候了。


    這一刻,何肆倒是真的希望師伯能替自己討要迴那一顆紅丸,雖說覆水難收,被摘除之物也無法再長迴去,不過那顆紅丸之中蘊含的血食之力浩瀚深厚,那是白龍血食和自己一路走來殺過的幾多高手宗師去蕪存菁之果。


    當初就支持自己一躍成為三品巔峰的存在,如今至少也有初入四品的氣象。


    若是能再次吞入腹中,雖然不算源頭活血,叫自己的身體重新煥發生機,但無根之水亦可潤物,叫它慢慢有出無進的支撐殘軀全須全尾的活幾十年應該不成問題。


    父親何三水找人給他算過命,說他能活八十四的,也不知道真的假的。


    楊寶丹卻是注視著何肆的一舉一動,何肆此地無銀的動作更是叫她提心吊膽,小聲開口,“你的頭發……”


    何肆故作淡然道:“不過掉了一些煩惱絲罷了。”


    楊寶丹自然不信他的寬慰之言,眼中擔憂之色愈加濃重。


    何肆稍稍加快了些步伐,其實他們離北城門外的戰局也不過還有十裏路程。


    ……


    朱全生掠去百丈的身形違背常理的懸停,之後便是急速折返。


    屈正驚異於他的皮糙肉厚,將心比心,易地而處之下,自己也接不住自己剛才那一刀的氣象。


    這老匹夫的氣魄雖差,可體魄卻也一反常態的能抗,這就有些耐人尋味了。


    朱全生一身紫衣染成血衣,關於朱家這位武道中興,榮仕家風卻是日漸衰弱的老祖宗朱全生,早年便從方式士口中得了一句惡讖:“惡紫奪朱,惡聲亂雅。”


    那時候自己還未有三子朱頌,膝下隻有大兒朱風、二兒朱雅。


    一番鮮為人知的密談之後,朱全生至此終年一襲紫袍,妄圖將這十有八九不會一語成讖的因果一肩挑之。


    也非真的貪生怕死,隻是為了多活一天就多提攜一些後輩,叫朱家不走下坡路。


    當年的廣陵王封疆大吏的威名已漸漸逝去在曆史之中,如今祖上餘蔭所剩不多,朱家這些後小子卻不思進取,對著“廣陵南都,半城朱邸”這明褒暗貶、其心可誅的捧殺沾沾自喜。


    這叫他如何安心去死?


    自己不過是小輩口中叫了二三十年的老祖宗,可他這老祖宗之上同樣有列祖列宗。


    不是因為他活得久了就沒有了祖宗,縱然知道先輩泉下有知的話多半是假的,人死魄消,天魂歸天,地魂歸地,至多享受幾年陰壽的祭奠,之後便要乖乖排隊,投入輪迴去了,但朱全生依舊不敢看淡生死,年年家祭,仍是事死如事生,事亡如事存。


    朱全生在屈正眼中僅有一點芝麻大小的身影迅速擴大,距離自己越來越近,來勢洶洶,甚至比他倒退之時還要快些。


    屈正橫刀向前,等著他撞上自己手中的刀刃。


    朱全生眼神淡漠,換上第六口氣機,傷勢猶在,隻是一掃疲態,就算對麵恃持一把神兵利器,依舊敢以一副肉掌相攖。


    黃鍾大呂之聲迸現,朱全生一掌堙江,逼退屈正。


    屈正心歎這人的一雙手掌倒真是熔煉得有些火候,明明都這把年紀了,老骨頭卻是梆硬。


    屈正自己也才是剛入四品,可也半生已過,好像窮人乍富,有些飄飄然是對的。他確有實力和底氣,但這不代表有其他那些入四品之人沒有大智慧、大毅力、大氣運。


    小覷天下英雄是假的卻也是真的,奉刀精誠者,豈能跌了心氣?與其高估自己,不如低估敵人,也算兩害相權取其輕。


    朱全生欺身上前,萬象歸一掌。


    屈正隻是撩刀麵對朱全生這又是新氣象的一掌,驚歎於他的手段又是層出不窮,不知道這是那哪一孤本之上學來的技藝。


    此招名為乾坤一掌指,是佛家掌中佛國的神通。


    道不言壽,佛不言姓。


    朱全生二者兼修,習得性命雙修之法得證小長生,又是禪定修持,延壽經劫,如今身、心未必完全拘囿於肉體。


    隻得說是在六合縣佛狸祠那供奉信道滅佛皇帝的破敗之地苦修十年,受益匪淺,甚至不知是托了誰的福,總之得來全不費工夫。


    可謂彼之砒霜,吾之甘露,而且砒霜也並非百害無利的毒物,亦有劫痰、截瘧、殺蟲之功。


    屈正有些厭煩這個一身所學駁雜,幾乎看不出本身之道的老匹夫。


    拿來用,是重“拿來”?還是重“用”?


    他會的刀法不多,一套削腐刀法,六十六式,其實刪繁就簡,也就那幾下比劃。


    就像此前去京城守株待兔何肆,還是阿平的屈正敗給了那禿廝,丟了龍雀大環,之後扭頭就走,其實也是路過了一家老字號烤鴨鋪子有過一次駐足。


    鋪子裏頭的片鴨師傅刀法精湛,囊中羞澀的屈正就站在一旁看他施刀,片鴨師傅介紹道一隻烤鴨要片足足一百零八刀,屈正就像個找茬的,真就站在一旁數著,好在這個老師傅刀法過硬,也樂憶叫這些較真的人打臉。


    屈正看著看著眼睛就直了,一刀不多一刀不少片完一百零八刀,莫名覺得這個片鴨師傅是個學習自己《削腐刀法》的好苗子。


    可那片鴨師傅就會一百零八式刀法了嗎?顯然不是。


    六十六式的削腐刀法和十七式的人屠刀法相加,外加一式天狼涉水一式連屠蛟黨,也變幻不出花來。


    可朱全生就是這麽個異類,真是手段迭出,層出不窮,這叫屈正應對起來有些捉襟見肘,每一刀都像是換了一個新敵人,以一敵多,無跡可尋。


    屈正索性也就不再糾結自己的刀法是否重複,怎麽順手怎麽來,對麵也是早已看穿,其間並不冤枉地挨了朱全生一掌,受傷不輕。


    屈正吐出一口鮮血,暗笑自己賺了,胸中鬱火散盡,本來就是想要砥礪刀法的屈正對戰一個朱全生,現在好像有幾十個教習排隊車輪戰,一人一招,絕不二見不鮮。


    他的雙眼愈戰愈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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