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廿三,何肆與楊寶丹騎著馬兒,通宵達旦於林野間穿行八十裏,終於斜斜穿過了樂集縣境內,離開了越州府的最北境,再往北,就是苕溪府,第一個下轄縣就是乾元縣。


    苕溪府乾元縣有座名山,名為“倒士山”。


    楊寶丹對著輿圖看了半天,然後眉頭蹙起,因為最越州境內後一程改水路為陸路,她也要好好研究一番這條並未規劃過的道路。


    何肆倒是耐心等著,過了許久,楊寶丹合上輿圖,何肆以楊寶丹為執牛耳者,靜候指揮。


    楊寶丹胸有成竹,說出一番高見:“輿圖上標了一處歇腳茶肆,咱們吃早點去吧。”


    何肆:“……”


    楊寶丹輾轉一番,終於找到了那個茶肆,他拉著何肆坐下,在楊寶丹的強烈推薦下,二人點了兩份豆漿油條還有一屜小籠包,兩碗鑊糍湯。


    楊寶丹這份是甜口的,加了糖,何肆這份則是他強烈要求要鹹口的。


    楊寶丹對著掌灶的喊道:“豆漿要一碗鹹的,鹵汁、紫菜、開洋都要,胡荽和辣子也放。”


    “胡荽別放!”何肆趕忙出聲阻止。


    楊寶丹眉眼彎彎,第一次見到何肆這般失態,她笑問道:“水生小老弟,吃不來胡荽的味道?”


    何肆點點頭,那種西域而來的番物,他真吃不來,聞著就犯惡心。


    早點上座,楊寶丹有些興奮地揉搓著雙手,美滋滋道:“美好的一天,從用豆漿淹死一根油條開始。”


    “路線規劃好了嗎?”


    楊寶丹吃了一口吸滿豆漿的油條,眉眼笑成了彎月牙,含糊道:“好了好了,小老弟,先吃東西。”


    何肆依樣畫葫蘆,嚐試一番,眼前一亮,還挺好吃!


    隻是後來那碗甜口的鑊糍湯他就真的喝不來了。


    聽說這是乾元這邊用來招待客人的三道茶點之一,還有一道烘豆茶和一道清茶。清茶還算正常,隻是那烘豆茶,雖是鹹口,但也叫何肆聽得毛骨悚然,裏頭竟然要加上鹽漬橘皮、筍幹、胡蘿卜幹、茶葉、野芝麻等一係列輔料。


    楊寶丹從不忌口,吃什麽都能咂摸出些許美味來,一道菜點,隻要有十之一二的新奇之處,就能被她不吝稱讚。


    拋頭露麵招唿客人的老板娘打趣何肆不是本地人,吃不慣好東西,三道茶可是丈母娘招待毛腳女婿必備的。


    都說是江南民風是那宛轉蛾眉的少女,少了些北方的剽悍,可曾經的江南,也是被稱為豪放江東的。


    即便何肆身佩刀劍,也不叫這婦人多麽畏懼的,見其模樣清秀,隻當他是個向往江湖武林的天真少年。


    至於那把看起來唬人的大劍,一定是個中空填蠟的樣子貨,若是真的真材實料的鐵劍,那得有小二百斤了吧,哪有人能使喚得動?


    楊寶丹笑眼盈盈,對著何肆問道:“水生小老弟,這倒士山上有些勝景,我估摸著繞山和翻山的距離也差不多,要不要去看看?”


    何肆直截了當地搖頭,“不去,你少誆我,路程差不多,腳程可差太多了,而且老話都說上山容易下山難的,別浪費時間了。”


    “真不去嗎?別怪我沒提醒你哦,這倒士山可是江南百處勝景必去之地,你不想去看看上麵有什麽?”


    何肆想當然道:“道士山嘛,頂多有個道觀唄。”


    楊寶丹無奈道:“小老弟,是倒士山不是道士山,倒懸的倒,名士的士。”


    何肆訕笑一聲,“好奇怪的名字啊。”


    楊寶丹放下碗筷,笑道:“水生小老弟,我本以為我已經夠不學無術了,沒想到你才是真白丁呀。”


    何肆知道楊寶丹要開始賣弄了,也不羞惱,順其心意討好道:“還請大姐頭不吝指教。”


    好為人師的楊寶丹對其態度很是受用,像個老學究一樣搖頭晃腦道:“說到‘士’,就不得不提那哥倒立的字,叫做‘幹’,‘士’和‘幹’都是劍的象形字,在古代禮儀中劍尖指天指地不指人,士為劍尖指天,意指士人貴族階層。幹為劍尖指地,代表能工巧匠。”


    何肆點點頭,恍然道:“所以倒士就是幹,此山那是因一名匠而得名。”


    楊寶丹拍拍手,“聰慧,孺子可教也,這座倒士山,傳說曾有鑄劍大家在山上,磨以山之石,淬以池之水,得一名劍,銛利絕世,一揮能斷牛腰。”


    何肆搖了搖頭,“一劍斷牛腰有什麽好值得吹噓的,誰知道是寶劍鋒利呢,還是氣機施為,這不好評斷。”


    何肆現在一刀下去,運足氣機,莫說是牛腰,就算是橋墩也給斬斷了。


    “算了,你說不去就不去吧,本來還想著去看看山上劍池的。”楊寶丹知道何肆歸家心切,倒也不是那種無理取鬧之人。


    何肆有些心軟,說道:“大姐頭真想去看的話,就趕緊些。”


    “沒什麽好去的,這窮山惡水的地方,我們本地人都不去的,也就偏偏外地人,咱們這有句老話,叫上去倒士山,下來豬頭三。是屬於過去一次都不會再去的地方,上頭的物價也貴的離譜,十幾年前山上一碗茶水敢買你十文錢,我家如今兩碗豆漿都不用這些銅鈿。”老板娘麻利地收拾著一旁桌上的碗筷,聽到二人並不隱秘的談話,也就很自然地接過話茬,她有些些赧顏笑道,“不過二位客人呢若是慕名而來的話,就不要被我這婦人之言給掃了興,該去就去,反正都到山下了……”


    本來有些動搖的何肆當即打消念頭,對著楊寶丹笑道:“大姐大,大娘一個本地人都說了,不值當去的。”


    “行行行,我可不做那豬頭三,咱們繼續趕路就是了。”


    楊寶丹不怪何肆掃興,又是拿出輿圖,認真規劃起路線來。


    何肆看不到倒士山的山勢高聳,鬱鬱蔥蔥。一塊巨石突兀嵌在植被之中,光禿禿的,摩崖石刻,丹漆填字——“啖珠吞玉。”


    與那句“咳珠唾玉”恰好相反。


    否則隻憑此摩崖石刻,他就要以上倒士山探個究竟。


    片刻之後,二人錯開了倒士山繼續趕路,楊寶丹瞥見一眼山頂的摩崖石刻,心想著,“看過就算到過吧。”


    似乎除了四個大字之外還有兩行小字,可惜離得太遠,她看不真切。


    那兩行小字是:“餘處幽篁兮終不見天,路險難兮獨後來。”


    山路崎嶇,不好乘騎馬匹,何肆背著重劍,越來越適應這份重壓,走路都不顯跛了。


    楊寶丹稍顯吃力一些,何肆便將二人奪給了她做手杖。


    手杖頂端,那條被木製手柄包裹的劍莖,上麵銘刻了見天二字。


    見天二字不見天,二人也不會在此時此刻想到見天。


    人生有因循錯過,憾事實乃常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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