墩敘巷中,何家敞開的屋門被敲響。


    一位身穿靛藍色僧衣手持環首長刀的年輕和尚站在門前。


    何花迎了上去,看清來人,當即有些意外。


    “宗海師傅?你怎麽來了。”


    宗海和尚微微頷首,“受人之托,來此報個平安。”


    何花眼前一亮,連問道:“是小四!?”


    宗海和尚點點頭。


    何花轉過身去,在不大的屋子裏喊道:“爹娘,毗雲寺的宗海師傅來了!”


    片刻之後,宗海和尚坐在八仙桌前,身前泡了一碗濃茶。


    何三水、齊柔夫婦,何花何葉兩姐妹擠在兩旁。


    何三水小心翼翼地問道:“宗海師傅,你有小四的消息嗎?”


    宗海和尚點點頭,說道:“小何施主此刻尚在遠方,還需要些時日才能歸家,我特來替他報個平安,諸位不必過於擔憂。”


    齊柔問道:“您是在哪裏見到我家孩子嗎?他現在在哪裏啊?”


    宗海和尚斟一番,如實道:“未曾見到,小何施主之前是在山南道,現在在哪裏我也不清楚。”


    何葉歪頭問道:“那你怎麽幫小四報平安啊,你都沒見過他。”


    “其實也算是見過的,但不是幾位想象中的那種見麵,我不好解釋,反正小何施主現在的處境尚算安穩。”


    宗海和尚斟酌一番,如此說道。


    他無色界第三層無所有處與何肆作伴五年時間,直到何肆轉危為安。


    現在的何肆已然醒來,借助那血食手段,足夠自保。


    “對了,這是小何施主的佩刀。”


    宗海和尚遞出手中環首長刀。


    這把龍雀大環實在是太過顯眼了,何花從宗海和尚進門的第一眼就認出了這把刀。


    “師傅,小四的刀為何會在你身上。”


    何花不解,既然宗海師傅言說沒有見過何肆,那他手中的刀是如何來的?


    “呃,算是在外城路上撿到的,就交由幾位物歸原主吧。”


    何花一臉驚詫,“難道是小四迴過京城了?”


    宗海和尚搖搖頭,“這倒沒有。”


    氣氛陷入沉默。


    宗海和尚站起身來,行了一禮,“沒什麽事情的話,我就先迴毗雲寺了,反正諸位不必多太過擔憂,小何施主他吉人自有天相。”


    齊柔挽留道:“宗海師傅,留下吃頓素齋再走吧。”


    “也好。”宗海和尚沒有拒絕,毗雲寺過午不食,以他現在的腳力,估摸著也趕不迴去了。


    何花與母親當即忙碌起來,看著時辰,何三水趕趟去菜市買了些新鮮時蔬。


    家中前屋就隻有何葉一個人,留作招待。


    這個圓臉丫頭此刻滿臉愁容,再次確認道:“宗海師傅,小四他真的沒事嗎?”


    宗海和尚肯定道:“真的沒事。”


    “那你會解夢嗎?”


    “啊?”


    何葉又問一遍:“你會解夢嗎?”


    “不會。”


    何葉‘‘哦’了一聲,明顯有些失落。


    宗海和尚看著這圓臉少女心情低落的樣子,解釋道:“禪宗不解夢的,凡所有相,皆是虛妄,夢隻是一場心識的遊戲,悉皆如夢,自心如水,悉皆如幻。”


    何葉歎了口氣,“我昨個做了個很可怕的噩夢,是關於小四的。”


    宗海師傅報以微笑,“不妨說給小僧聽聽。”


    何葉撅了噘嘴,“你又不會解夢,和你說什麽?”


    “但是我會做夢啊。”宗海和尚笑眼彎彎,湊了上去。


    就在剛剛,青天白日之下,他還在封丘巷口和那刀客做了一場白日夢。


    宗海和尚循循善誘道:“小僧曾在書中看到過,憂思驚恐之事隻要與人言說,便可減半哦。”


    何葉想了想,對宗海和尚莫名生出幾分信任,“那我隻和你說啊,你湊近點。”


    宗海和尚配合地附耳過去。


    何葉竊竊道:“我啊,昨天做了噩夢,夢見小四死了,就躺在棺材裏,還被老鼠啃腳趾呢。”


    宗海和尚聞言瞠目,拉開身子,盯著何葉。


    何葉看他一臉震驚的而樣子,連忙壓低聲音安慰道:“別怕,老話說夢都是反的,所以小四才不會死呢。”


    宗海和尚微微皺眉,上上下下將何葉打量一番,終於是看出些第六識潛藏的痕跡。


    藏得可真深啊。


    他曾與何肆說過仙人一縷心神宿慧轉世於此,不過是第六識,而阿賴耶識是第八識。


    原來這位姑娘,也是宿慧之人。


    宗海和尚搖搖頭,說道:“夢不是反的,夢就是夢。”


    何肆是真躺進了棺材,還被老鼠吃掉了一根腳趾,宗海和尚自是不會與她明言。


    何葉聞言,對宗海和尚的好感頓消,帶著些許敵意地憤憤道:“你什麽意思?盼著小四不好是吧?”


    宗海和尚說道:“小何施主現在挺好的,已經轉危為安了。”


    ……


    江南是一個人傑地靈、山清水秀的地方。


    以才子佳人、富庶水鄉、人壽年豐著稱。


    與此同時,宗海和尚口中那個轉危為安的何肆。


    正身處江南道越州府賀縣楊氏鏢局中,準備吃席。


    離京畿兩千多裏,天符帝被俘關外的消息還未傳來。


    此刻的賀縣還是一片欣欣向榮,安居樂業的景象。


    楊氏鏢局中,校武大院被清掃幹淨,已經擺上七桌酒宴,落滿了人,每桌都上了十幾道‘家常便飯’。


    這還隻是便餐,晚上才是接風正宴。


    “接風洗塵”本是一詞,但那些走鏢千裏,燥了幾月的曠夫壯漢,有一大半都選擇了先去了瓦子‘洗塵’。


    慣例至少得到一更以後,他們才會涓滴不剩,老老實實地迴來吃這‘接風’宴。


    當然,醉倒在溫柔鄉的人也不在少數,不過住局的價錢可就要比拉鋪貴上許多了。


    何肆被總鏢頭楊延讚拉著入了主桌。


    這還是他第一次參加大戶人家的家宴,紅木大桌之上十多人落座還是寬敞,不似家訓嚴苛的食不言寢不語,飯桌之上頗為熱鬧,何肆卻是有些不習慣。


    楊元魁雖然年事已高,卻是精神矍鑠,還豪飲了三大碗烈酒。


    第一碗酒,理所應當敬了諸位走鏢弟兄一路相扶相助,沒說一句客套話,真情都在酒裏了。


    隻可惜沒有幾個走鏢的在場,大多去了瓦子。


    楊元魁自嘲一笑,“我在這邊喝白酒,一群兔崽子在瓦子裏喝花酒。我還得裝模作樣敬他們一杯,這叫什麽事啊。”


    引得眾人哄堂大笑。


    第二碗酒,楊元魁敬了大主顧朱呆一行,無他,他們又豪氣地追加了二百兩黃金,點名要五品小宗師的他親自護鏢,護送一行至毗鄰的廣陵道。


    楊元魁迴來之後,先是聽老趙和楊延讚講述清楚了事情的來龍去脈,又是一番考慮,最後去了朱呆的偏房中待了半日,這才做了接鏢的決意,敲定諸多細節。


    第三碗酒,楊元魁卻有些意外地敬了何肆。


    楊延讚隻說了一句,“少年英雄,長江後浪。”


    何肆贏過楊總鏢頭的消息沒有被他不恥掩瞞,才過半日,除卻幾個出去花天酒地的趟子手和鏢師,所有人都知道了這事。


    五品小宗師,堪稱手足身目,深有一得,如臂使指,得心應手。


    這少年也是個使刀的,離朝入關後,沿襲前朝法度,炮與甲胄兩者原非民間宜有,仍照舊嚴禁。


    其三眼槍、鳥槍、弓箭刀、槍馬匹等項,悉聽民間存留,不得禁止。


    故而這鏢局之中,除了女眷仆從,都是練家子,大半師學楊總鏢頭的刀法拳法,無不崇尚強者。


    何肆少年便能勝過楊總鏢頭,自然一下子成為了鏢局中的焦點。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肆刀行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萬象澄澈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萬象澄澈並收藏肆刀行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