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初五,今晨子時剛過。


    陳含玉直入內廷後三宮的坤寧宮,無人隨從,無人通稟。


    男大避母,深夜造訪,有亂倫常。


    但事急無君子,此時哪裏還顧得上逾不逾矩。


    皇後躺在搖椅之上。


    黛眉如畫,朱唇如櫻,容顏也依舊明豔絕倫。


    隻是目光中竟帶著幾分孤傲冷清的神情讓人不由得望而生畏。


    這便是陳含玉的母親當朝皇後娘娘,章凝。


    隻看她盡態極妍,便知陳含玉隻得她容姿的十分之一也能落得一張姣姣好麵。


    “兒臣參見母後。”陳含玉跪地行禮。


    太子參見皇後本不用行此大禮,但陳含玉卻一絲一毫不敢怠慢。


    “迴來得挺快啊,終於是玩夠了?不學你父皇親征平亂了?”


    章皇後說這話時麵無表情,陳含玉屬實無法揣測鳳意。


    他隻得告罪,“兒臣惶恐。”


    章皇後沒有說免禮。


    陳含玉也就沒起身。


    “甚至還沐浴更衣過了啊,嗯,還焚香了?”


    陳含玉有些為難,叫了聲‘娘’。


    章皇後這才受了他的行禮,抬手道:“起來吧。”


    陳含玉起身,坐上一旁的紫檀凳子。


    章皇後輕聲道:“皇帝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陳含玉點點頭。


    章皇後又問道:“北狄使臣幾日內日就要進京,屆時,你當如何自處?”


    陳含玉劍眉深鎖,提醒道:“母後,後宮不得幹政。”


    章皇後神若假寐,“那你深更半夜來我坤寧宮,不談正事,意欲何為?”


    陳含玉不敢說什麽開解母後的說辭,愣了半天,言不由衷,吐出兩個字來:“請安……”


    李皇後麵色一凜,坐起身子,“本宮很好,不需要你來請安。你退下吧,再過兩個時辰,就要早朝了,不若想想怎麽麵對群臣。”


    “母後放心,兒臣已有定計。”


    章皇後柳眉一挑:“你且說來聽聽?”


    陳含玉沉默片刻,搖了搖頭,恭敬道:“母後早些休息吧,兒臣便不打擾了。”


    章皇後閉上眼睛,輕聲道:“你不說我也知道,你的定計,無非是朝前繼位,暫總百官。”


    陳含玉也知道瞞不過母親,所幸坦然道:“我是監國太子,天承運皇帝親命的。”


    章皇後握住扶手,冷聲道:“天承運皇帝已經被俘了!”


    陳含玉拉住皇後的手,輕聲安慰道:“我還在呢。”


    章皇後眼瞼微顫,問道:“你就這麽想當皇帝?”


    “我一點都不想……”陳含玉搖搖頭,“但國不可一日無君,我隻能臨危受命,暫總百官。”


    章皇後抽出纖纖玉手,質問道:“你金鑾殿上,還有百官嗎?”


    陳含玉無謂道:“官職頭銜而已,國子監裏隨手撈一把監生,不日即可走馬上任,各司其職。”


    章凝抬眼看了一眼自己的兒子,對其作態並不陌生,她無喜無悲道:“你就這麽想讓本宮從此之後自稱哀家嗎?”


    陳含玉低下頭,“兒子不敢……”


    此刻,他隻是為人子,而非為人臣。


    靜默,二人唿吸可聞。


    許久之後,章皇後打破沉默,“你可聽聞武朝天後臨朝稱製,大赦天下?”


    陳含玉麵色大變,“娘!”


    章皇後從容不迫,命人取來詔書。


    “皇帝出征前留有詔令,你要看嗎?”


    陳含玉不住打了個寒顫。


    他此刻幾乎確定了這是母親矯詔,卻是不敢反駁。


    章皇後道:“我現在給你兩個選擇。一,你繼續當你的監國太子,暫總百官,我垂簾聽政;二,你朝前繼位,我這個太後擇日率軍親征北狄,迎迴太上皇。”


    陳含玉目瞪口呆,這真是那位賢良淑德的章皇後能說出來的話?


    如此大逆不道,倒反天罡。


    陳含玉苦笑一聲,原來自己的性子,無法無天,肆意妄為,有先天成分。


    不隨爹,而是隨娘的。


    兩人一番開誠布公,徹夜長談。


    陳含玉卻隻記住了一句話。


    “皇帝這張龍椅足夠大,但隻能一個人坐。”


    五月初五,朝會結束之後。


    於東宮花萼相輝樓上。


    陳含玉與袁飼龍並肩而立。


    袁飼龍笑道:“你知道嗎?你遠沒有你以為的那麽冷靜鎮定。”


    陳含玉搖搖頭:“我不知道。”


    “我不知道父皇為何會敗?袁老你的飛劍不是抵達關外了嗎?為何不能助父皇殺敵?”


    袁飼龍搖搖頭:“這我也不知道。”


    “如果我成了離朝皇帝,成為悉天下奉一身的存在,我是否能成為您口中的龍?”


    袁飼龍依舊搖頭:“不知道。”


    “您不是要養龍嗎?”


    “還不是時候。”


    ……


    老趙原名趙福霞,因為是個十分女氣的名字,所以他一直稱自己為老趙。


    年輕時混跡過江湖。


    也曾曇花一現入過六品,直到被仇敵打斷了脊梁。


    也就散了精氣神。


    後來輾轉到了江南越州賀縣,做了楊氏鏢局做一個鏢師。


    走了大半輩子的鏢,甚至老了還成為了楊家家仆。


    老趙抱起“屍體,放到船上”。


    細看之下,這還真是一具死相淒慘的屍體。


    全身水腫,胸膛塌陷,左腿右臂皆是折斷,反常地彎曲,就剩下皮肉連接。


    唯一讓人感覺驚奇的是。


    這具屍體至死手中都握著兩把兵刃。


    右刀左劍。


    左手握著一把三寸長,好像被熔煉過的斷劍。


    右手握著一把滿是碎紋好似冰裂開片的長刀。


    老趙一下就被這把刀給攝住了眼睛,他直接蹲下身去,盯著刀身,細細觀摩。


    “這把刀有點意思啊。”


    他讚歎一聲,絲毫不覺得膈應。


    死人而已,誰年輕時還沒殺過幾個人啊?


    他用手指輕輕地劃過刀刃,沒覺著疼,但是指肚上出現了一條血線。


    隻是一小條傷口,卻湧出很多鮮血,他一眼看出,刃口上是細密的鋸齒,割開皮肉的同時,留下看不出的咬合傷。


    “真是把好刀啊……”


    老趙就要從屍體手中掰出刀柄。


    “老趙!”


    楊寶丹當即喝止。


    死者為大,這是大不敬的。


    老趙隻得作罷。


    其實他若是想要嚐試一下,最後也是失敗告終。


    這具屍體還能是誰?


    正是一路漂泊至江南的何肆。


    他此刻早就恢複了意識。


    隻是身體還未完全醒來。


    當然聽到了這一對主仆的對話。


    自己貌似是被一個姑娘釣了起來。


    現在已經被仆從搬運到了船上。


    何肆有些感激,至少自己不再泡在水裏了。


    同時他也就有些擔心,自己已然被當成了屍體,這個心善的姑娘,會不會好人做到底,送佛送到西,把自己埋了,更甚者火葬了?


    那可真是沒地方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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