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來是貴客到來,是小的們有眼不識金鑲玉,打擾貴客了。”老者將本就佝僂的身子愈加下探幾分,拉著女娃娃就要離開。


    李嗣衝卻出聲挽留道:“老丈您留步,怎麽好好地就要走了,不做生意了?”


    老者恭敬道:“貴客折煞我了,小的哪敢賺熟客的錢。”


    李嗣衝如實道:“我真不是什麽熟客,還是需要老丈這樣的熟人帶路的。”


    老者用餘光偷偷觀察何肆的表情,顯然是把他當成了為首之人。


    見何肆不說話,老者當他是默許了,便笑著開口道:“貴客若有所求,小老兒怎敢不從,隻是小老兒老眼昏花,恐難勝任,還是讓我這孫女招唿二位吧。”


    老者拉著女娃的胳膊,往何肆麵前一推。


    女娃娃年紀雖小,卻是深諳此道,心領神會。


    老者連連躬身:“那小老兒就告退了。”


    “欸,老丈再留步。”李嗣衝叫住了老者,含笑問道,“可否向你打聽個事?”


    老者點點頭,說道:“貴客請講,小老兒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李嗣衝想了想,問道:“昨天,這裏可曾來過一個瞎眼的老漢,他的身形比較壯碩,可能還戴了一頂大氈帽,長著兩條灰白色的長壽眉,一臉老態,可能還拄拐,走路有些踉蹌。”


    老人聞言一愣,隨即一臉犯難:“貴客這不是為難我嗎?小老兒可不敢透露別的客人的消息啊。”


    李嗣衝點了點頭,如此迴答那就是見過咯?


    他就喜歡和這樣的聰明人交流,拍了拍老者的肩膀,心照不宣道:“是我冒昧了,那就不為難老漢了。”


    老者裝模作樣感謝李嗣衝的體諒,轉身告辭離去。


    何肆轉了轉指上的鎦子,若有所思,才戴上不過片刻時間,他就已經體會到了所謂厥品居下的高手的特權,這就是六品高手所受的禮遇嗎?


    李嗣衝瞥了一眼何肆,那表情好像在說,看到沒,我沒騙你吧?


    這麽一想,李大人身為五品,其實也蠻低調的。


    女娃對著何肆俯首帖耳,用略帶稚嫩的聲音開口道:“兩位客人好,我名叫李月亮……”


    “噗!”李嗣衝聽到女娃自我介紹,頓時笑出了聲,“這是什麽奇葩名字?”


    女娃昂起她粉嘟嘟的小腦袋,認真道:“我這名字可不是隨便取的,我隨爺爺姓李,出生就在斬鐵樓,從沒去過地上,爺爺說隻要攢夠了錢就可以贖身了,到時候他就帶我去地上,在地上有時辰,沒客人就睡覺,有客人就作陪,還有白天黑夜,白天天上有太陽,晚上天上有月亮和星星。我問爺爺月亮是什麽樣子的,爺爺就說隻要眯著眼睛,擠出淚花,盯著一根火炬的光看就成,那樣就能看到月亮。我照著做了,我覺得月亮很好看,我每天都看月亮,所以我叫自己李月亮。”


    李嗣衝收斂笑容,說道:“走吧月亮,我承認這是個不錯的名字,你盡管帶路吧,我們要去兵器鋪,會付你傭金的。”


    女娃搖搖頭,說道:“兩位是貴客,不是生瓜蛋子,不能宰,收了你們的錢爺爺會罵我不懂事的。”


    李月亮到底還是娃娃,童言無忌。


    李嗣衝說道:“你不是牙儈嗎?帶我們去這裏最好的兵器鋪,若是促成交易,你也能有抽成吧。”


    李月亮一臉糾結,那模樣,似乎對傭金很是意動,卻是又不敢賺貴客的錢。


    李嗣衝拍拍她的腦袋,讓她隻管帶路。


    李月亮的心中卻是早已樂開了花,心想今天運氣真好,竟讓她遇到了兩個呆頭呆腦的冤大頭,這種身世都會相信,不騙你們騙誰?


    李月亮高昂頭顱,大搖大擺走在兩人麵前,繞過鱗次櫛比的排布,終於是到達了一間敞開的兵器鋪。


    這間兵器鋪的門麵不大,進深卻有三四間,門口隻有一個蓄胡壯漢穿著無袖褂子,扇著蒲扇,悠閑地躺在一張竹榻上,神若假寐。


    李月亮這個小姑娘頗為彪悍地徑直走上前去,一隻腳踢在那竹塌腿兒上,竹塌發出刺耳的嘎吱聲。


    漢子也睜開了眼,確認是有些迷迷瞪瞪道:“喲,月亮啊,這是帶客人來了?”


    李月亮雙手叉腰,老氣橫秋道:“老馮,我今天帶來的可是兩位貴客,你可不能獅子大開口,我的抽水也不要了,客人看上什麽你都便宜賣。”


    被稱為老馮的漢子看到李月亮擺出叉腰的動作,這是他們事先約定好一套暗語和動作,按照月份和日子交替使用,便知這是兩條可以宰的肥羊。


    老馮睡意頓時消散大半,從榻上起身,神情變得殷勤起來。


    李嗣衝開門見山道:“夥計,你這有上好的兵器嗎?”


    老馮笑道:“瞧您說的,我這開兵器鋪的還能賣你破銅爛鐵嗎?兩位客人要看什麽,自己挑還是我推薦?隻要兵仗局有的兵器我這邊統統都有,自己打的相同製式的還更便宜些,品質比兵仗局鑄造的隻好不壞。”


    李嗣衝點點頭:“那就看看刀吧。”


    “刀啊,兩位客人裏邊請,”夥計直接將二人引入鋪內,往裏走到一間獨立的隔間,“就這排架子上,曆朝曆代的兵仗製刀都有,環首刀、大環刀、儀刀、橫刀、苗刀、障刀、陌刀,都是上好的寶器。”


    何肆兜裏沒錢,不好意思叫人家推薦什麽,隻說:“我自己看看就好。”


    “好,客人隨意上手,有需要了就叫我,我就在外麵候著。”老馮識相的就離開了,身為牙儈的李月亮也是跟著他一道兒退去。


    何肆本就打算走馬觀花看一眼就走,結果沒想到這一看之下,眼睛就挪不開地了。


    看到熟媚入骨、風姿綽約紅夫人都沒有片刻眩目失神的何肆,此刻竟站在一把環首刀前,神色迷醉。


    他緩緩伸手,將那藏鋒鞘中的筆直長刀取下。


    斑駁古拙的刀鞘拄地,長刀的環首居然直抵自身下顎。


    一人一刀,如同一對未曾相識卻神交已久的老友,跨越山海,穿過時間,與此相見。


    何肆將刀橫在身前,一手握住刀鞘,一手握住可以雙手持握綽綽有餘的刀柄的。


    長刀出鞘,發出極為清冽割耳的鳴聲。


    仿佛一道厚重的長風拂過山海,暈染滄海桑田的力量凝滯其中。


    如鼎水之沸,如棟朽榱崩,如星奔川騖,如風馳電掣。


    何肆雙臂抻展大開,勉強將刀身全部出鞘。


    右手長刀在空中挽花,斜指地麵,刀身如凝霜亮白,左手刀鞘倒置,青紅色的鏽蝕簌簌落下。


    如同一道透亮的秋泓從碎敗積塵的石縫中迸出。


    何肆這個人的氣勢都陡然拔高,好似閎宇崇樓,尊顯勝於凡人。


    李嗣衝這等五品小宗師在恍然中也不禁為其側目。


    那刀身上刻有花鳥篆文共一十八字:龍翔六年二月庚辰造卅湅大刀吉羊宜登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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