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靈潛問道:“什麽事?”


    何肆一時語塞,他確實有很多疑惑,卻是不敢與汪先生和盤托出,或者說不敢將心中疑問在此情此景下全部抖摟出來。


    何肆隻敢問道:“汪先生,我想知道為何您要提點我改名字?”


    “就這個?”汪靈潛看著何肆,搖了搖頭,並不想作答,敷衍道,“我隻是胡說八道而已,誰知道你小子真信了。”


    汪靈潛就欲離開,何肆鼓足勇氣說道:“我想與先生單獨談談。”


    汪靈潛沒有停留,負手而行,說道:“我反正是要迴去了,不過腿長在你身上。”


    何肆心領神會,有些為難地朝著李嗣衝一拱手,說道:“李大人……”


    李嗣衝居然出乎意料的好說話,直接擺擺手:“去吧,我等你。”


    何花坐在原地,懂事的沒有跟著,與李嗣衝對坐,低頭不語。


    說話功夫,汪靈潛已經走出老遠,何肆連忙拔腿跟上。


    何肆說道:“汪先生,小子自是信你的,但是我想改名也要征得家人同意,不知先生可否為我解惑,我名中的‘四’字如何不好,為何又要改為大寫?”


    汪靈潛又搖了搖頭,說道:“我並非術士,不精奇門易數,但測一人姓名好壞無非是生辰八字、天幹地支、五行生克、說文解字幾個方麵,我與你說了你也不明白。”


    何肆一臉謙卑道:“小子記性好,能記住,隻求一知半解,迴去搪塞一下也好。”


    汪靈潛這才有些不耐地開口:“‘四’字乃封閉字形,放在名字的末尾則類象關門閉戶、固步自封、自我封閉之義,恰好我那日觀你印堂部位隱隱有的灰暗略帶黑的氣色,這是危險症候,所以猜測你最近可能有牢獄之災。再者‘四’字從‘皿’,解字為牲殺器皿,祭所薦牲血也,一象血形。凡血之屬皆從血,一般人家取名都會避諱‘血’或‘皿’字底,蘊義太兇。”


    汪靈潛其實有些歉疚,其實那日他若不這般心直口快,說不得何肆也不會一語成讖,鋃鐺入獄。


    何肆追問道:“那‘肆’字又何解?”


    汪靈潛繼續說道:“‘肆’字從長隸聲,極陳也。陳當作敶,敶列也。極陳者,窮極而列之也。傳注有但言陳者,皆極陳之義之引申也。從長。其風肆好,極陳之,則其勢必長。”


    好在何肆讀過三年書,要不然真是如聽天書,汪靈潛的意思他大致聽懂了一些,肆有長之意,肆好便是極好的意思,大概可以牽強附會成運勢既好且長。


    何肆聽得一愣一愣的,醉翁之意不在酒的他連忙道謝:“多謝汪先生賜教。”


    汪靈潛擺擺手:“隻是些胡說八道,不足道。沒什麽事情就迴去吧,別跟著了。”


    何肆下定決心,神色恭敬:“汪先生,小子還有一事不明,望你解惑。”


    汪靈潛露出不耐之色:“你小子問題恁多?真當我是江湖術士了?不就請了一頓茶點嗎?還沒完沒了起來了。”


    何肆糾正道:“是兩頓。”


    除了這一頓,二月廿一那一頓也是何肆結賬的。


    雖然他當時還咒罵汪先生是江湖騙子。


    這迴輪到汪靈潛無語了。


    何肆厚顏措辭,神色愈發恭敬:“汪先生,小子從十歲起就一直會夢到一處地方,那夢境格外真實,說是神遊也不為過,我一直無法抽離……”


    汪靈潛腳步不停,卻是在聽到何肆所言後,漸漸收斂了不耐之色。


    何肆繼續道:“後來我在夢中得到了一些東西,之後就再也沒有夢到過那地方了,原本我也以為隻是個夢,可後來我卻發現我夢中的地方是真實存在的,我找到了夢遊之地,那地方我真的很熟悉,明明第一次去的我甚至本能地覺得我真去過,但現實中我在夢中留下的那些痕跡卻都消失了,或者說它從來沒有存在過。”


    因為何肆隱去了親身經曆,沒有提及地名事跡,所以顯得有些含糊其辭。


    汪靈潛問道:“所以你到底想問什麽?”


    何肆如實道:“先生,我很困惑,我猜想我在夢中得到的東西其實並不存在,但是他又真實地記在我腦海之中……”


    汪靈潛卻是似笑非笑看著何肆,似打機鋒道:“閻浮世界,夢幻泡影,原是樵風吹來好夢,你在夢裏掬了一手月。”


    閻浮世界?樵風?何肆不明就裏,但從汪先生的言語中感到他一定知道些什麽,何肆一揖到底,懇切道:“還請先生明示。”


    汪靈潛依舊說得雲山霧罩:“枉向蕉中尋覆鹿,采花鏡裏偶有得。”


    但是這迴何肆聽懂了一些。


    “尋蕉覆鹿”,這是個典故,他讀書時,私塾夫子教過。


    大致是說,古時候有個樵夫在野外砍柴,碰到一隻受傷的鹿,便迎上去把鹿打死了。


    樵夫怕別人看見,又擔心獵人追來,就把死鹿藏在一條小溝裏,並用砍下的柴覆蓋,天黑了,他想找到死鹿扛迴家,可惜怎麽也找不到,於是他隻好放棄,以為自己隻是做了個夢,一路上念叨這件事。


    路旁有個人聽說此事,便按照他的話把鹿取走了。


    迴去以後,告訴妻子說:“剛才有個砍柴人夢見得到了鹿而不知道在什麽地方,我現在得到了,他做的夢簡直和真的一樣。”


    妻子說:“是不是你夢見砍柴人得到了鹿呢?難道真有那個砍柴人嗎?現在你真的得到了鹿,是你的夢成了真嗎?”


    丈夫卻說:“我真的得到了鹿,哪裏用得著搞清楚是他做夢還是他在我的夢裏做夢呢?”


    何肆豁然開朗,“是啊,我是真的得到了東西,哪裏還需要去管是不是夢呢?這不是自尋煩惱嗎?”


    何肆真心實意行禮道謝:“多謝先生解惑。”


    汪靈潛欣然接受,負手離去。


    何肆目送汪靈潛,忽然看到他微微搖了搖頭。


    他的聲音穿過街巷,略帶歎息,卻是無人聽得:“畢竟幾人真得鹿,不知終日夢為魚。”


    何肆自以為開悟,卻忘了“尋蕉覆鹿”這個故事還有下半,砍柴人迴家之後,心有不甘,結果在夜裏真的夢到了藏鹿的地方,並且夢見了得到鹿的人。


    後來,樵夫根據夢中所見,找到了得鹿之人,欲要索迴本該屬於自己的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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