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姍姍側身靠在門牆上,歪著頭看我,仿佛再看數月未見的戀人,輕嘆著,“總覺的自己還年輕,今天與你相比,才不得不承認,我是真的老了。這裙子總算找到主人,無與倫比。是啊,再沒有人可比,誰說你像夏青青,現在看來一點也不。你渾身上下透著一股鮮活勁兒。她呢?好像隨時隨地要心髒病發。”


    我皺著眉,好奇問:“姍姍姐,聽起來她好像不太好相處,你——是不是不喜歡她?”


    她低頭從手袋裏掏出香菸與打火機,緩緩走入暖黃色婚房,坐在沙發上,脫掉利器一般的高跟鞋,伸長了腿,長舒一口氣,隨口問:“介不介意我抽根煙?”未等我迴答,已經點燃了含在嘴裏。那口唇嬌紅似血,舉手投足間都是女性的極致媚惑,訓練有素或是天性使然,與我何幹?我又不是同性@愛,“她是太好相處,軟柿子,誰捏一把都不知反抗,連柳曼姿那種貨色都敢欺到頭上去。嗬——到最後死了也活該。好了好了,不說這個。說說你問什麽會答應嫁給夏知秋,他有哪一點最吸引人?”


    我想了想,轉過身去對著鏡子整理發辮,語氣不屑道:“其實也沒什麽好說的,誰讓他拚了命地對我好,我扛不住,到最後也就接受啦。不過現在想想,我也不虧,他長得好看,錢也挺多,性格什麽的暫時還不知道,反正不會好到哪裏去,也不會壞到哪裏去啦。”


    你求而不得的,在他人眼中卻是可有可無之雞肋,我透過穿衣鏡,終於在秦姍姍眼中望見沉痛的、憤怒的顏色,她終於嚐到苦楚,但這僅僅是開始而已,請盡情地享受嫉妒、仇恨與背叛。


    靜了靜,秦姍姍忽然說:“下雨了——”


    細雨似銀毫,針針線線串起已故的秋。窗外透著澀澀寒意,我去關窗,卻又遇見他,默然站在庭院中,雨滴墜在他肩頭又散開,仿佛為他深灰色西裝凝上薄薄一層霜。


    寰宇寂寂,唯他孤身一人入了冬。


    我立於窗前與他久久對望,他眼中仍藏著懇求,而我,竭盡全力掩飾我的踟躇猶豫。再沒有可能,學著從前的夏青青不顧一切奔下樓去,抱住他,抱緊他。


    咫尺天涯,如今才真正了悟。


    秦姍姍不知何時已站在我身後,冷哼一聲說:“他還真是癡心長情,今天是夏青青的忌日,居然跑到老房子裏來憑弔,一會估計還要去墓地。隻可惜這癡心長情似乎來得稍微晚了點,隻能對著一堆白骨訴衷情。”


    最終砰一聲關上窗,斷了聯繫。“你們夏家的人……好奇怪。”


    她摸我後腦,麵容似慈祥長輩,又像從前一樣尖刻,“你也會……總有一天會跟我們一樣。”活像個惡毒巫婆。


    再後來我有些倦怠,窩在沙發上迷迷糊糊便睡過去,秦姍姍似乎一直站在窗邊抽菸,十指丹蔻,雙手環胸,滿臉不屑。


    我有些好奇,她心中真正看得起過誰。


    黃昏時被夏知秋吻醒,溫熱的指尖,溫柔劃過我的臉,似嚐過苦酒,迷醉而微痛,“我的青青,我的公主,總算醒了。”


    秦姍姍依然站立,安靜如同背景。


    我推開他,久睡發昏,站起來又暈眩,順勢跌在他懷裏,無心之失卻足夠矯揉造作,而夏知秋幾乎想要將我摺疊收藏。


    秦姍姍說:“完璧歸趙,老人家應該適時告辭,我這就走,也不必送。時間寶貴,好好享受。”


    夏知秋當然不會留她。


    男人真是可怕,愛你時如膠似漆,恨不得金屋藏嬌時時放在身邊,厭倦了則是一雙穿舊的鞋,最好扔得遠遠的,永遠別再多看一眼。


    可是偏偏有那麽多女人前赴後繼飛蛾撲火,美麗的或平凡的,聰明的或者太過聰明的。


    誰能幸免於難。


    他捧住我的臉,深情勝過偶像劇男主角,“你知不知道我等這一天、這一刻,用了多久?不,連做夢也不敢想。”


    推開他,我拒絕時麵無表情,我佩服自己的鐵石心腸或是麻木不仁,似乎已經八十幾歲,看透紅塵糾葛,自修成佛,“我不愛你,一點也不。”


    夏知秋輕輕嘆,勾了勾嘴角,大約是想自嘲地笑一笑,卻未有成功,滿口艱澀地說:“如果你知道我是怎麽想念你,你一定不忍心這樣對我。”


    “是嗎?我以為世上早已無人掛念夏青青。我徹底死了,死在你們健忘的習性裏。”


    “怎麽會。夏知秋忘記自己叫什麽,也不會忘了青青。”他取出那年生日時送與我的項鍊,羽毛狀的墜子落在我鎖骨間,他的吻輕柔似羽絨劃過皮膚,“我的青青,像一片拂不開的羽毛,落在我心上。”


    一字不落的情話,仿佛昨日重現,記得那時年少單純,笑容燦爛,送他一記響亮親吻,高聲喊謝謝哥哥。


    而今天他將我從沙發上打橫抱起,迫不及待地往婚床走去。我是他花重金買下的生日禮物,已等不及拆開把玩。


    我們熱烈擁吻,如同一對相愛多年終成正果的戀人。真是奇怪,我沒有任何不適,眼前一幕幕晃過的居然是秦暮川與柳曼姿之間的糾葛,秦暮川與秦姍姍之間的暗湧。


    閉上眼,仍阻止不了洶湧的眼淚,這一切究竟是為什麽,複仇,殺戮,生存的遊戲,比我想像中更殘酷。


    我的疼痛,夏知秋的喘息,一滴汗從他肩頭墜在我胸上,他便俯□吮到盡興。不知何時在我腳踝處套一隻腳環,上頭鑲著一隻鈴,他每動一下,鈴鐺便清脆地喚一聲,爾後鈴聲似夏日傍晚的雨,一聲未斷,另一聲已起,末了疾風催驟雨,隻聽的見雜亂聲響,叮叮噹噹吵鬧不停。


    “青青——我的青青


    ——”


    他伏在我胸前,急促喘息,我貼著他的耳,雙手緊緊將他環繞,沉沉答:“我在,我依然在——”


    夜雨纏綿,光陰短暫。我從來是這樣的人,固執而自我,不撞南牆不迴頭。


    自此後,我又扮演起夏太太,得萬千寵愛,坐享萬千家財,風光無限好。


    夫妻恩愛,父慈子孝。夏洪元到底老了,未能從我身上挑出破綻。想要博一個滿堂彩其實很簡單,放□段遮住心,我能和秦姍姍做忘年交,手牽手逛街看電影酒吧買醉,就像——十年前。


    醉後秦姍姍捏著我的下巴,擺弄我昏暗燈光下含著笑的臉,嘖嘖說:“年輕真好,怎麽樣都找不出瑕疵。不像我——已經是明日黃花,萬人嫌。”到底是醉了,舌頭都開始打結,灌一杯酒繼續說:“青青,我真是羨慕你。生下來就是小姐公主,要什麽有什麽。從來不必擔心未來人生,唯一的煩惱是鞋子衣服太多,占地方,或是零用錢該怎麽樣才花的完。而我,卻要擔心明天有沒有飯吃。你說這樣兩個人怎麽可能做朋友?偏偏你這個傻子要來招惹我,‘珊珊這件衣服好不好看,送你好不好?’或是‘珊珊,阿暮今天說我的頭發好亮,我好開心’真是呱噪,真是蠢,徹頭徹尾的蠢貨,活該這麽早死,她以為她是誰?哈哈哈哈,我告訴你,那個蠢貨,夏青青那個蠢貨真當自己是天使呢?白癡————”笑著笑著,漸漸轉了音調,趴在桌上兜著肩膀放聲痛哭。


    剩我一人一杯杯苦酒下肚,等到夏知秋趕來,我已經醉得人事不省。


    愁腸滿腹,無人與共。


    作者有話要說:人家不是女博士……


    ☆、闌珊憶夢


    直到夏知秋驅車前來,負責取走兩隻瘋瘋癲癲女醉鬼,秦珊珊始終抱著酒瓶絮叨,似乎人人都對世間萬物心存不滿,太陽太烈,陰雨不歇,交通堵塞,青春短暫,歲月冗長,即便她滿身黃金甲依然抱怨她愛的人怎麽不夠愛她,不能為她傾盡家財尊嚴掃地赴湯蹈火。她選擇最自私而庸俗地方式生活,卻在寄望著純潔而高尚的拯救。人類真是可怕,宇宙無盡,卻大不過人類貪婪。


    我癱倒在桌上昏睡,她靠在我丈夫懷裏淒淒切切訴衷情,無非是故人心易變,才說好地老天荒,轉眼就琵琶別抱。


    最後在哭,“自尊、名譽、臉麵什麽什麽我都不要了,知秋……我求求你,我求求你不要這麽狠心,不要這麽絕情,我有什麽做得不對地方,你說——你說,真的,我改,知秋——我通通都改還不行嗎?”


    夏知秋顯然有不忍,攙住她下跌的身體,卻藉此雙雙愈發親近,昔日嫵媚的驕傲而不可一世的美人如此淚眼婆娑苦苦哀求,凡夫俗子誰能不動心呢?“你不要這樣,鬧起來,糟蹋自己,大家臉上都不好看。”我知我知,這都是人之常情,我已經這樣老了,當然明白得很,所以冷眼旁觀,悉心鑑賞,慢慢喝掉瓶底所剩無幾的酒,體味此刻夏知秋對我徹徹底底的無視。


    秦珊珊哭著說:“十幾年的感情,你怎麽能說斷就斷!”


    夏知秋答:“我已經結婚……”


    “你喜歡她,我不在乎,我容得下她。知秋,我就偷偷地,偷偷跟著你,還像以前一樣,絕不讓她知道,好不好,好不好?”


    他怎能不動心呢?他不動心,連我都不信。


    夏知秋扮演著她的求而不得,他們在我生活的側麵演繹悱惻纏綿愛戀,這與我無關,這些事情幾時與旁人有關?向來情場如戰場,願賭服輸,自負盈虧,半點不由人。


    “你醉成這樣,我先叫司機送你迴去。”


    “我不,你不答應,我絕不迴去。”


    我已經爬起來傻兮兮笑著說:“老公,我頭疼……”


    秦珊珊哪裏醉了,聽這一聲老公,臉色霎時一變,是呀,這兩個字除了我,誰有資格光明正大名正言順地喊,她願意為愛犧牲,一輩子沒名沒分伏低做小地跟著他伺候他,我樂意得很,原本鎮日無聊,找一天吃飽了撐的沒事幹,找找她的麻煩,刺激刺激她也不錯。


    夏知秋著急推開秦珊珊,用力過度,將她推得跌在地上,秦珊珊憤恨地瞧著他,而當事者渾然無覺。


    我有些想笑,卻勾不起嘴角。


    嫉妒,淬了毒的箭簇。


    夏知秋一路責怪我,“你看看你,看看你自己像什麽樣子。大半夜的在酒吧喝得爛醉如泥,哪有半點做妻子的樣子。真慣得你!”


    當著我的麵,和舊情人酒吧調情,他又哪有半點作為丈夫的自覺。我隻管抱著他裝醉,口口聲聲喊:“知秋,知秋,你愛不愛我?”像棄婦,給他澎湃的滿足於自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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