紀陶心疼地揉揉她的腦袋:“受了這等苦,卻一心還要尋我。苦命小丫頭,以後不會了……”


    “家沒了你也沒了……祖父不讓我去尋仇,我便是一意孤行,也根本不知當找誰尋這個仇去。我縱然是個野孩子,也是被祖父嬌養大的野孩子,一朝天塌了,除了尋你,真不知還能做什麽?”


    “糖糖,祖父留下遺命時,具體的情形……”


    “那天我歸家日已西沉,祖父倒於前廳血泊,我觀他是為歹人亂刀所傷,身上的傷總有十餘處,與個血人別無二致。我守著他大哭,卻絕不敢抱他。當時他尚存一息,我若碰他一碰,便連那一息都沒有了。他存了那一息,並不說什麽道別言辭,隻聲聲道他這都是在還債,又要我發誓永不追究此事,更囑咐我即刻上路逃命,說那追命之人不會迫得太緊,過了四月便可避過此劫。”


    “過了四月?”


    “是,現在我想,這會不會根本同你,同那四月底地牢失火也存著某種聯繫?爺爺囑咐我避開風頭之後,才可入京尋紀爺爺,不要迴頭也不要迴家,我傻乎乎的還全都應下了……不過四月末的時候,追殺我的那些人果然盡數撤去。可你看如今情形,是我不追究就能混過去的麽?我不追究事情,事情眼看便要來追我了。他老人家真是心狠!當日臨別之際,不要將實情包裹得這般嚴實,但凡透一點線索給我,我們今日許就能少費許多力氣。”


    紀陶揉揉她的肩頭:“如今你的處境絕非祖父初衷,他現在於天上,必定揪心盼著你能趟過此番逆境。老人家仙逝之後,你才離的家?”


    唐糖點頭:“當時我捏著那根魚手串追問,祖父一氣囑咐完遺言之後,已然闔目說不出話,而外頭人聲又起……我本已抽劍欲與來人拚一死活,然而他用了最後一絲氣力睜開眼,捏了捏我的手,這才緩緩垂下。以當日外頭人數來判,我若是奪門衝出,必是有去無迴,以卵擊石的了。我自然不能教他無可瞑目,故而我隻得親手為他合上雙目……而後拋下他老人家,從南院書房逃竄而出,倉皇間將手串遺落於走道,我想著祖父遺命,便未俯身去撿。”


    “我此次正月末到孟州唐府,卻是在書房的架子上尋見的這條手串。”


    唐糖也覺得十分蹊蹺:“那人不遺餘力嫁禍趙思危,目的是什麽?絕不像是嫁禍給我看的,我當日連他是誰都不知,猴年馬月才能查到趙思危頭上?便是查到,也沒有能耐報仇的。”


    紀陶又問起一處細節:“這個衣冠塚中的衣物……”


    “因為那夜起了點風,我跳窗之前,順手披了一件祖父外袍走的。逃得萬分狼狽……埋在此間的衣衫,便是當日的那身外袍了。就這樣輾轉顛沛,五月初時偷偷潛迴祖宅來看過,那個時候衣冠塚尚且安好,並沒有人喪心病狂掘開它的。”


    紀陶問:“祖父生前,是否有什麽衣裳,上頭鑲了一枚小金麒麟?”


    唐糖十分驚異:“你如何知道?”


    “有一件事我一直未曾告訴你,我與那孟州知府頗有一些私交,據說他們當日前往查問唐府血案,早已將府中屍身……盡數火化。但其實,他們並未查找到祖父的……”


    唐糖既驚又喜:“難道他老人家也還存活於世?”


    紀陶慢慢摸出一枚極細小的金色墜飾來:“這樣的機會並非沒有,卻隻怕極小。你說的前廳血泊,我到之時早已由孟州府清理,故而十分模糊。而這枚小金麒麟,卻是我在北院那堆焦灰殘渣之中尋到。灰堆是被人清理到院角去的,這東西細小得幾難察覺,故而才能在那麽久之後被我撿到。這麒麟我初判是枚衣飾,應當並非金鑄,它無比堅硬,遇火竟然未遭一絲變形。”


    唐糖掂著這枚小東西,看得淚眼朦朧:“這確是祖父一件貼身夾衫上的鑲嵌之物,你說遇火……”


    “想必當日是有人企圖縱火,卻因雨未能得逞。我前幾日在後山詢問過秦家夫婦,他們記得清楚,去年四月初時某夜,你家那個方位的確遭遇過一場沖天大火……因這半山獨唐府一戶,相援不易,他們看火勢不妙,才決定出發,然而才行不到半途,卻是大雨傾盆,那場火很快熄了。因為夜深,他們料得唐府人多,便未再去翻山相看。又隔了數日,方知唐府慘案……”


    “祖父難道是被他們那把火……”


    紀陶捏一捏唐糖的手問:“那夜是不是真的下了雨?”


    “那夜的確是落了大雨,前半夜我頂著雨趕路,也幸得那場雨救了我,山裏頭都是我的地盤,我半身濕透,那撥歹人恐怕早濕了全身;他們想必做夢也沒想過我會上山,我便偏偏躲去了山上,在山洞裏生了一叢火,生生將自己烤幹的。”


    紀陶心疼得無以複加:“……怎的這般艱辛。”


    唐糖倒是不以為意:“就是一個跑字,被人滿世界攆著追著的確很累,但累久了,好像也習慣了。後來趕路用的衣衫,還是我在祖宅尋到幾件父親少時衣物,略有些寬大。敲開紀府門的那天早晨,你若是看見我的樣子必定不認得,像個山裏來的猴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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