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玄被訓的啞口無言。老太太推根思源,氣一發的都上來:“當時也是油脂蒙了心,結了這麽個親家!且不說那孫寡婦的人品口碑。隻看璞兒病了這幾日,孫家人露過一頭沒有?她又不是沒兒子,過來探望一聲也是個禮兒。指不定現在還觀望著要不要退婚哩!人家都不管你兒子死活了,你還惦記別妨害了她女兒!”


    劉夫人哭道:“我的錯,都是媳婦當年糊塗~~~”正不可開交的時候,又有人來通報:“孫府差了個養娘來看璞少爺。”


    老太太恨道:“什麽規矩!隻差個養娘過來!”


    底下人迴說:“迴老夫人話,聽養娘說,孫家小官人去揚州替他姊姊添辦妝籠去了,因才差了養娘過來,讓莫要見怪。還說孫夫人讓給老夫人請安,傳話給老夫人老爺夫人。若璞少爺身子還沒大好,婚期索性就延後些,不如等來年春上,再選日子也成。”


    老夫人冷笑道:“如何?可被我給說中了罷。養娘在哪裏?待我過去同她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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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十二


    卻說孫潤自酒樓迴來後就被孫寡婦差去蘇州替珠姨置辦些精細衣料。這裏剛走,那裏劉璞病的消息就傳到孫府。孫寡婦按兵不動細細打探,劉璞的病本就沉重,街坊巷裏的一流傳更誇大到十分去。孫寡婦固然愛慕劉家財勢,心中不由得還是盤算了一番。還沒想出所以然來,珠姨也得了信兒,來同母親商議。


    “聽說劉璞病的不輕。我可先說好,他要是快死了,我可不嫁他等著做現成寡婦!”


    孫寡婦知道做寡婦的苦,但是猶顧及劉家的家業。“也隻是謠傳,那劉小子前兩天不還活蹦亂跳的同玉郎喝酒呢,哪裏傷個風就蹬腿了!現在若要妄動,搞不好稀爛的肥鴨子就飛了。”


    珠姨想想母親的話也有道理:“要麽這麽著,先差個人到劉家去探探消息,麵子上也做個好人情。若好呢,就照嫁。若是不好,我管他稀爛不稀爛,休想我進他家門檻。”


    孫寡婦大大讚同正是這個道理。差了個養娘去劉家打探口風。半日後養娘迴來了。孫寡婦就問:“打聽的如何了?”


    養娘迴說:“是劉家太夫人親自見的。說劉家少爺病已大好了,讓夫人不必掛念。婚事的事兒,老夫人說她年歲大了,孫子早些成親也早了件牽掛。劉家也都置辦妥當,隻等著發帖,竟是越快越好。老夫人說她新近卜了一卦說初八那天跟老爺身上有些不利,要把婚期提前到初六辦。”


    孫寡婦跺腳道:“不好!看來劉璞這小子要蹬腿!”


    珠姨的道行到底是差了些,問道:“娘怎麽看的出?”


    孫寡婦道:“這還不容易?若劉璞真的大好,早讓養娘見著麵了。初六到初八不過是差兩天的工夫,這都等不得,看樣子是不中用了。”


    珠姨著急道:“今兒都初一了,要趕緊想個法子退了才好。”


    孫寡婦道:“若要明說退,劉家肯定不依,也顯得我們理虧,恐怕不容易。要想個法子叫他知難而退,先開口,才見老娘手段。”


    劉太夫人打發了養娘也自揣度:“孫寡婦精明,不定又生出個什麽法子。這迴就叫她栽個大的,以後收斂。丫頭進了門也好調教。”


    果然到了第二天,劉夫人就氣急敗壞來找老夫人:“孫家的明擺了欺人太甚!剛才派人來說初六也成,隻是時候倉促沒辦好嫁妝。,先就將新娘子送來拜堂,不圓房。三朝迴門,等璞兒好了再同妝籠一起送來洞房。娘你說這不是拜明了為難麽?”


    老太太沉吟半晌,擱下話來:“讓人去迴孫寡婦,說沒奈何就依她的言語辦。”


    劉夫人驚道:“這怎麽行?她明擺著是咒璞兒好不了。真要這樣辦了我們家哪裏還有顏麵!”


    太夫人道:“你跟玄兒都是一昧老實,看不出孫寡婦其實是退婚逼咱家先開口。你若不依倒正中了她的下懷。”


    “但若依了也忒被她欺了。”


    老太太冷笑:“你的心眼一發的實在。話是這樣的依。等人進了劉家門,要怎樣還不由著我們?!”


    劉夫人恍然夢醒。差人給孫寡婦迴話:“一切都依慶家的意思辦。”


    十三


    十月初五,孫潤帶著大箱小籠從蘇州風塵僕僕地趕迴來。剛進家門,就看見娘親在正廳裏團團打轉,姊姊坐在一旁連哭帶嚷。


    孫潤當是家裏出了什麽變故,還沒開口問。孫寡婦先撲上來抓住他的袖子:“我的兒呀!你可算迴來了!你快幫娘想想可怎生是好。劉璞,劉璞~~~”


    孫潤腦中轟的一聲:“劉璞怎麽了?”


    珠姨扯著帕子醒鼻涕:“還能怎麽著!生病快死了!臨死還要拉我墊背去做現成寡婦,明天就要我過門!你說是不是死沒天良……呃?玉郎,玉郎,你生病了不成?怎麽臉蠟白站在那裏亂晃?……來人!你們都是死人麽,快扶少爺坐下沏杯參茶來!”


    孫潤手腳冰涼,腦子裏混沌一片。孫寡婦掐他人中,又灌了一杯參茶下去才稍稍緩過來些。


    孫寡婦又罵:“要不是劉家趕投胎的要娶,也不用連天加夜的趕去辦時新的衣料。把我兒子都跑壞了!”


    孫潤心中一陣涼似一陣。勉強打起精神問娘親:“怎麽才幾天子瑜就病到這地步。”


    孫寡婦提起心頭痛,滔滔不絕,將前因後果連咒帶罵跟兒子細述一遍。“我原想他緩緩也便罷了,誰想居然跟老娘來這一招!”


    孫潤心裏記掛著劉璞的病情,其他的也不理會。勉強敷衍道:“劉家不是都答應了麽?不帶嫁妝,三朝送迴,又不圓房。算夠對咱家仁義了。”


    孫寡婦沒料到兒子如此的傻,嗓門又高了八度:“小畜生你跑暈頭了罷。仁義?話是這樣講,轎子進了他家門,誰知道幹什麽!”


    孫潤勉強笑道:“劉家都是斯文人,不會言而無信罷。”


    孫寡婦對兒子完全絕望:“本來指望你幫姊姊想個好法子變通,看你這樣子……”忽然一雙眼定在兒子臉上,心中驀然一動。


    孫潤滿腦子的劉璞,孫寡婦看他也沒在意,隻管出神。忽然孫寡婦的臉桃花一樣在他眼前綻開來。


    “玉郎,娘倒有個計較,想同你商議。”


    孫潤被娘親一笑,毛骨悚然。“什麽計較?”


    “橫豎劉家也答應隻拜堂,不洞房。三朝就送迴。我想那劉家小子病成那樣也折騰不出什麽。但凡是都求個萬全。如今要萬全,不如……”


    孫潤直覺娘下麵一定不是好話。果然,孫寡婦底下話出口,石破天驚。


    “玉郎你就替你姊姊,去劉家三天?”


    孫潤一個哆嗦,連人帶椅子栽在地上。


    孫寡婦不依不饒,一把把他從地上揪起來。“怎樣?”


    孫潤隻覺得眼前金星亂冒。“娘,這使不得!”


    “怎麽使不得?你的相貌本來就跟你姐姐不差什麽。新娘子行走坐臥連吃飯都在新房裏。我多叫幾個丫鬟婆子跟著你,貼身的事情都不讓他家的人做,穿不了!”


    “就算劉老爺跟劉夫人不認得我,我同子瑜兄成天價一處,他能認不出?”


    “劉璞早八百年就病的人事不知了。恐怕拜堂都爬不起來。上了妝,又是燈燭底下,明白人都認不清,何況他那樣!”


    “兒子就算臉充的過去,身量也不象女人。何況兩個男人拜堂,將來傳出去,兒子怎麽做人?”


    “女人身量高些也是有的,你的骨架又不算大。這事情隻這幾個人知道。我包那些服侍你的人不敢多嘴。將來就算傳出去,至多也是個笑話罷了,誰敢說什麽?”


    “隻是……”


    孫寡婦一揮手將兒子的隻是截斷,曉之於義:“就這麽著了!再說你跟劉璞同窗也有些情誼。這次就當是去看他一看。興許是最後一麵了也未可知。”


    孫潤忽然沉默,半晌一咬牙,緩緩開口道:“就依娘說的,我去便是了。”


    十四


    十月初六,黃道吉日,宜祭祀上樑嫁娶沐浴。


    寅時焚香鳴炮,卯時起轎出迎,鑼鼓嗩吶一陣鏹鏹嚓嚓嗚哩哇啦,大花轎就到了孫府門口。


    孫寡婦跟珠姨婆子連夜改大了嫁衣,又趕了一雙特大號的繡鞋。醜時就替玉郎穿戴打扮起來。玉郎終於曉得了女人的不易。官粉胭脂一樣樣臉上搽,珠寶頭釵一件件頭上插。工程到最後,孫寡婦自己都得意:“嘖嘖,這麽粉團兒似的人物我居然養的出!”


    孫潤憋了一肚子的疑惑趁機同娘親請教:“當初讓我天天看住了子瑜,惟恐他跑出姊姊的手心去。怎麽現今他貼上來要娶,興許病就好了,反還要這樣折騰?”


    孫寡婦道:“桐樹跟楊樹遇著大風天,桐樹斷楊樹不斷。是為個甚麽緣故?楊樹柔軟,懂得跟著風向。所以人要善變通。譬如三天後你迴來,劉璞若好了呢,你姊姊依舊送過去。若這小子沒福,嗚唿了。嫁也算嫁過他了,再遣再嫁他家人也說不出什麽。就是將來劉家的家業,也少不得咱這裏的一份。”


    孫潤聽的欽佩不已。須知這個算盤是孫寡婦畢生智慧的大成。劉太夫人固然將計就計,又豈料孫寡婦計中有計送了個兒子過來。你有殺手鐧我有迴馬槍。鹿死誰手固然未定,孫寡婦的棋路卻委實高了半著。


    三遍催妝炮放罷,新人出門,孫寡婦站在門前假惺惺地號啕了兩聲。辰時三刻起轎,全城的男女老少一多半都擠在沿路看熱鬧。又是一陣嗚哩哇啦,大花轎無限風光抬著新小舅子進了劉家門檻。


    太夫人頭兩天就給劉珍下了鐵令:“這幾天你不管用什麽法子,也要叫璞兒順順噹噹把親給娶了!”


    劉珍愁眉苦臉地應了。也不曉得用了什麽法子,臨拜堂的時候,半死不活的璞少爺一碗藥湯下肚,兩個丫頭攙著還居然真站了起來。


    孫潤在大花轎裏被搖的七葷八素,鳳冠壓的脖子生疼。隻拿聽天由命在心中勸慰自己。爆竹聲裏頭扯著喜繩的一頭出了轎門,頂著蓋頭隻瞧見隱隱的人腳。穿紅布鞋的應該是劉璞的腳,旁邊兩個是攙著的人,看來是病的不輕。還站的起來,也該沒娘親講的那麽嚴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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