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大夫擦擦額頭,一個人轉身,走了。屋子裏活動的人隻剩下我跟墨予。墨予在實際的場景裏精明了一迴,抽身出去還關了房門。


    終於隻剩下坐著的我跟躺著的符卿書。我摸了個腳凳坐在床頭,趴著床沿正合適。其實老子心裏實在很窩火,但是情景限製現在隻能演溫情戲。我把鼻涕抹幹淨,碰了碰符卿書的臉,“我最近一直在琢磨,叫你什麽才好。最開始喊你符小侯。雖然名稱生份,喊的時候沒覺著生份。也喊你符大俠,都是在心裏喊。不過你現在的模樣跟大俠也差的忒遠了些。後來喊你符老弟,這名字如今也喊不得了。去掉姓隻喊過一迴,卻覺著……卻覺著沒什麽新意。”我把被角在符卿書得臉頰邊掖了掖,“飛天蝙蝠這個名字,你說我敢當你的麵喊就割了我的舌頭。要麽我把飛天兩個字去掉,喊你蝙蝠。蝙蝠,你看怎麽樣。”清水鼻涕沿著我的鼻管又要躺下來,我再抹了一把。“其實飛天蝙蝠這個名字不錯。你別的毛病沒有,就是死心眼。你說你怎麽就不知道變通呢?”


    我把被角抓的緊了些,再抹了抹鼻涕,“你說你怎麽就不改呢?”


    藥抓來煎好,出事了。老侯爺飆起來,摜了藥碗。我聽墨予的小消息趕到事發現場,老侯爺正跟符夫人對峙。符侯爺遠遠看見我,話放的越發狠:“……小畜生還救他做什麽!一發讓他死了落個眼前清淨!”我剛要捲起袖子衝上去,忽然符夫人冷冷一笑,一個紙包啪地摔在地上:“你若有能耐,就把這包藥通通燒了。藥湯摜了還能再煎,也麻煩。索性把藥跟藥方子都拿來你全燒。胡大夫綁過來你也砍了。一發的幹淨。火摺子我給你,怎麽著,燒是不燒?!”老子識相地往後麵退了退,跟咬著手指的墨予蹲在一處。


    符侯爺額頭的青筋突突地冒,符夫人再冷笑:“把劍拿來。沒把兒子管好是我的過錯,砍他之前先砍我這個做娘的。正好我和卿書還有我肚裏這個一起上路,三個人在黃泉路上也有個照應。符鄖,劍在這裏,你砍罷。”


    我眼睜睜看著符侯爺直直地站著,符夫人身邊的兩個丫鬟從他腳邊撿起藥包,躬身下去,符侯爺一動不動。


    滾熱漆黑的藥湯端進了臥房。我的腳凳讓給符夫人坐。兩個丫鬟扶起符卿書。符夫人撬開符卿書的牙關,一勺勺舀著藥汁吹涼了灌進去。手法幹淨利落。一碗灌完,停手,吩咐拿外敷的藥。被子掀開脫下外袍,身上層層白紗布滲著紅色,幾千根針同時打進老子胸口。胡大夫的外敷藥是一流的,我放心。


    我走出房外問胡大夫:“能保證小侯爺沒事。”胡大夫躬身道:“王爺放心,小的原本擔心小侯爺不進湯藥。隻要藥能喝下去,小的拿腦袋擔保符小侯爺沒大事。不過傷勢重,恐怕要到明天後天才能醒,王爺先迴府去歇著罷。”


    我迴頭看了看屋內,嘆一口長氣:“迴去罷。”


    我出來的時候也沒同衍之其宣說一聲。


    衍之還在書房,放下書向我道:“符小侯爺受傷的事情我聽小順說了,胡大夫看過無大礙了罷。”我說:“沒事了,隻等好轉。”伸手摟住他肩頭,“別老費心府裏的事情。明天我同你出去逛逛。”衍之伸手輕輕拍拍我的胳膊:“若累了就早些迴去歇著罷。”我忍不住一把將衍之摟緊:“我確實不是個東西。”懷裏的人輕輕道:“這些人都是再沒人逼也沒人潑,怎麽過都是自願。既然是自願的,隻要過一日一日舒心,何必多這些計較?”這話耳熟,依稀仿佛科長在奈何橋上也說過類似的。我再將懷裏的人圈得緊了些。老子想通了,也豁出去了。


    很多年後我都記得裴其宣的一段話,“你也罷,我也罷,蘇衍之也罷,這輩子到如此的份上,都計較不清更說不清,講穿了是糊塗過日子。照我,有一點也比沒有強。糊塗也罷,隻要糊塗的快活。”末了用手箍緊了老子的身子,一雙眼穿到我心裏去,“隻是在我房裏,莫提其他人,也莫講別的事。”


    符小侯爺醒了,符小侯爺見好了,符小侯爺下地了,符小侯爺大好了。聖旨下來,封安國侯符鄖之子符卿書靖北將軍一銜,暫掌一軍,護守京師,待來日調用。


    符卿書醒的那天我殺到安國府,符侯爺被皇帝叫進宮,我暢通無阻進到內院,等到四下人走了,伸手揪住符卿書的領口,符卿書猶未完全清醒,軟綿綿地任老子拎著半坐起來。我說:“符老弟,見識過了奈何橋沒?風光可好?”符卿書撐著笑了笑說:“還不錯。”我說:“既然你覺得不錯,我在奈何橋上有熟人,下次去的時候請他給你安排個好胎。讓你下輩子做隻地道的蝙蝠。蝙蝠不好,還是做隻地道的符離集燒雞。”***老子從還魂到現在,頭一迴這麽上火。


    符卿書瞅著我,不吭聲。我說:“看我是不是?橫豎你也不認得我,你瞧的是小王爺的殼子。你曉得小王爺的殼子不是老子。到了奈何橋上,沒人能認得老子。***等伸腿以後誰還認得誰?!”


    符卿書咬著牙閉上眼,我慢慢把他擱迴枕頭上,“你怎麽就這麽拐不過彎。”說到這地方,我也呆不下去了,扔下一句:“既然你醒了,我便迴去,也用不著過來了。”拋下符卿書,撤了。


    然後就過了幾個月。


    直到某一天我抱著其宣在後花園賞月,忽然聽見一陣劈裏啪啦的鞭炮聲,其宣道:“是隔壁請客吃酒。鬧騰一天了。”原來是旁邊的新宅蓋了幾個月今天入住了,不曉得是哪戶人家。隻隔了一道山牆也不請王爺我這個鄰居喝喝聯誼酒。


    六十四章


    第二天半夜三更,我正在被窩裏睡到香甜處,稀裏糊塗被一陣涼風凍醒。身上被子沒了,床頭站著一個黑影。我在半醒的狀態下臨危不亂,沉著憚定地起身:“壯士,帳房放銀子的地方在出門左轉沿迴廊出內院再右轉向前二百步即到。”邊趿了鞋站起來,“一條脊的屋子第三個門,別走錯了。”


    黑影不動,我話風一轉,“不過這屋子裏花瓶香爐也值幾個錢,壯士相中哪個隻管動手。別嫌沉就成。”


    黑影還是不動,老子不怕暗偷的也不怕明搶的,隻怕油鹽不進的。說明來頭大,目標狠。我小捏了一把冷汗。果然,短暫的沉默後,老子的後領口在兩秒鍾內被人製住,拖出房門。我沒讓他出太大勁,出了房門就配合向前。這手法我熟悉,這人影更是化成水老子也認得。


    到了後院山牆邊,我後領口一緊,腳下一空,再踏上實地我嘆氣:“恐怕還沒大好,少用些力氣。”符卿書冷冷地道:“你站的地方從今後就是我的將軍府。”


    到這個份上我該跟符卿書說,衍之我愛其宣我也愛。不過我馬小東十足是個小人,我隻問符卿書:“你考慮清了?”


    符卿書道:“我認了。我認的事情就認到底。”


    我看著眼前的人,沒客氣,一把抱緊了。老子貪便宜,也貪到底。


    五年後,某天,一把明晃晃的飛刀穿著一張黃紙釘在我泰王府正廳外的柱子上。“四日後十月十五,夜半月圓時,城郊東山,敬候泰王爺大駕。故人留。”


    小順在拔刀取信的片刻內對其做出了精確的定義:“王爺,柱子上有封戰書!”敢情天天與隔壁將軍府互通消息,裝了幾個專用名詞在肚子裏。


    我摸著恐嚇信,大喜。從來隻聞其名,今天得見實物,相逢恨晚。讓老子驀然覺得自己是個人物。我說:“快快把蘇公子與裴公子都叫來,一同鑑賞。”


    其宣說:“恐嚇的口氣生嫩得緊,是個菜鳥。”菜鳥兩個字說的純熟自然,沒枉費我平日的薰陶,說得我心花怒放。


    我抱著茶盅吹氣:“上頭落款說是故人,肯定是熟人。這就怪了,我記得打從我來,沒得罪過誰。”


    衍之將紙拿在手裏看了看,拋在桌上,“紙尋常,筆法卻不俗。章糙有這樣功筆,確實像是一位故人,恐怕一定是他。”


    我被衍之一眼看過來,心中豁然一亮,**,不會是他罷。


    爬梯子翻進將軍府,符卿書這幾天剛從北疆迴來,時常給我臉色看。他上戰場老子提著心肝過日子,他迴來老子提著臉皮過日子。前些日子在宮裏偶遇符鄖候爺,符候爺的臉拉得像個隔天的夜壺。頗給了我些氣味消受。今天符卿書心情不錯,看了戰書心情更不錯,“我剛要趕晚上同你說,師父傳書信給我,府上的故人汪探花新近出師下山。沒想到這麽快來找你尋仇了。”


    符卿書話說的輕巧,我卻不能不慎重地問:“你師父有沒有說汪探花的工夫練得怎麽樣?”柱子上的刀痕入木半寸,恐怕汪壯士神功小有成就。


    符卿書說:“跟了師父五年,刀才入木不到半寸。書呆子確實不是練功的材料。那位汪兄臨下山的時候師父逼他立了誓,絕不能說是他的弟子。雖然忒無情了些,也有因可原。”


    引得我鬥膽一問:“我若論真起來與他交手如何?”


    符卿書道:“若對付你,綽綽有餘。”**!


    我涎臉道:“若符大俠肯點撥在下幾日……”符卿書搖頭:“晚了,有三四個月興許可以,三四天不成。”這樣說,十月十五號在東山頂,汪壯士一刀揮過來,老子不是死定了?


    符卿書輕描淡寫道:“十五晚上我易容了替你去便是。輕重拿捏的仔細,兩三招的工夫。”


    佛爭一柱香,人爭一口氣。樹尚且講究個皮相,何況老子堂堂一大老爺們。我斬釘截鐵地說:“好罷。”


    媽的,如果傳出去泰王爺敗給了汪探花,日後老子還如何在市麵上混!


    符卿書心滿意足地任我抱著,我說:“不過你千萬悠著,贏了就好,別把汪探花打狠了。”


    十月十五晚上,我在泰王府的偏廳裏嗑瓜子等消息。衍之與其宣沒理會我先去睡了。四更的梆子一響,我爬梯子進了將軍府,在假山後的小亭子裏又候了約莫一刻鍾,一道黑影由遠而近在夜色下掠來,符卿書迴來了。第一句話先說:“怎麽不到我房裏等著?”


    進了符卿書臥房,又等他夜宵洗澡更衣完畢,我方才問:“今天晚上怎麽樣?”


    符卿書洗完澡家常隻穿了件單袍,鬆鬆地半敞著前襟,誘人的很。還沒等我伸手,符卿書先伸手,攜了老子在肩旁,笑道:“你不放心?”我反手扣住他腰身,“放心的很,隻想問問你怎麽把他放倒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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