磨著磨著,中秋到了


    其實中秋節也就這麽迴事,中午放了串鞭炮,我吩咐廚房菜裏一定有雞。一二十個人一起熱熱鬧鬧吃了一頓。下午歇了一歇,到晚上本來打算在金魚池的亭子裏吃月餅看月亮,人太多,改在迴廊裏擺了一張大桌子。月亮很爭氣,大而圓,圓而亮。座上的諸人都像有些感慨在心裏,隻喝酒,不說話。隻我吃了個蛋黃月餅撐出來一個飽嗝還響亮些。等到螃蟹上桌,我剛抖擻了一些精神,裴其宣站起來淡淡道有些累要去睡。我環視左右一張張燉不開老石膏的臉,通情達理地說:“今天都散了罷,早些睡。”


    席麵空了我迴頭看小順小全,“家在附近的就拿些螃蟹月餅迴去看看罷,同院子裏的其他人也說說,大過節的吃個團圓飯。”小順小全歡歡喜喜地應了,一遛煙的沒了


    一個人對著月亮啃螃蟹其實也別有風味。螃蟹盡是母的,各個都是滿黃,我掰一個倒上薑醋,吃一口再一口花雕,甚得趣味。八月十五晚上,就這麽過了。


    十六一天心裏cháo著堵,螃蟹吃多了積的。一天都沒好生吃飯,到了傍晚掌燈十分,正準備去撥點糧食到肚裏,出門抬頭,看見假山旁站著一個人。


    符小侯到老子家,少走正門。


    符卿書在暮色裏袖手站著:“今天晚上,請你喝酒。”


    第五十九章


    上好的花雕酒,兩小壇。


    我與符卿書各摟了一壇蹲在房頂,符大俠飛上去的,我扛梯子爬上去的。


    泰王府的房子蓋得高,固然望得遠風景好,但爬上去委實費事。我向家丁討了梯子,親自扛到北院。小順小全要幫忙,被我一袖子甩了迴去。小順戰戰兢兢看我扛著梯子向北院:“王爺,您同小侯爺喝酒在園子裏擺酒罷了,廚房再整治些小菜。奴才們都下去,一定不打擾了王爺的興致。”我說:“你不懂,這頓酒一定要在房頂上喝才有趣。”王爺我這幾天酒少喝了?符小侯成親前同喝的最後一頓,一定要喝的別致。


    符卿書說要請我喝酒,結果還是在我泰王府裏喝。酒是符小侯帶來的,放在房頂上,所以老子才說左右出去麻煩,不如就在房頂上喝算了,空曠又開闊。符卿書點頭說好。


    泰王府的房頂是細瓦鋪的,不算陡,好坐。頭上滾圓一個金黃的月亮,意境。小酒罈子不大,正合適摟在懷裏對著嘴喝。我爬上去的時候符卿書已經開了一壇自喝。我挨著他在屋脊上坐了,開了另一壇。撲鼻的醇香,入口綿稠,摻水兌個五六壇普通花雕不在話下。我贊了一聲好酒,符卿書對著月亮喝酒,沒做聲。


    悶了半柱香的工夫,還是老子又找了句話來說:“喝了這一頓,下一頓就是符老弟你的喜酒了。”符卿書還是灌酒,不吭聲。我拎著小酒罈子幹笑:“公主與你我看般配的很,真真是天作之合。”符卿書終於開口了:“公主下嫁是聖上對家門的恩典,隻要公主願意屈尊下嫁,隻求今生舉案齊眉,白頭到老。”


    一口酒灌下去,我伸手拍拍符卿書肩膀:“放心,公主曉得了你是飛天蝙蝠,今生今世便跟定你了。我早說過,這個駙馬的位置跑不出是你的。”


    符卿書笑笑,符小侯的笑與往常不同,要成家立業,沉穩許多。


    我又說,“從今後,你我親戚上又近了一層。兄弟我可貨真價實是你親大舅子了。吃喜酒的時候要多敬我一杯。”


    符卿書道:“一定。”放下酒罈再一笑,“便是這個不敬,謝酒也少不了的。若不是你,我這個駙馬怕也做不了如此快。”忽然就轉過頭來:“上次在別莊,你賺我去假山後麵讓公主看見,可是麽?”


    我仔細端詳端詳符小侯的神色,道:“公主仰慕飛天蝙蝠許久,我又看她對符老弟你有些成見,所以想……”


    符卿書迴頭再拿起酒罈道:“我曉得。”聽口氣倒像無所謂。


    我忍不住道:“第二天你也沒招唿一聲就走了,我還當是你鬧兄弟賺你了。公主那天晚上沒認出你,後來怎麽曉得的?”符卿書再笑笑,隻喝酒,又不迴聲。估計是中間有些糾葛關係不好對人盡說。我把酒罈子拎高:“還有十來天成親前的快活日子,再盡情自在一迴。這陣子當你惱兄弟了沒去找你,還以為這頓酒你要賴。”


    符卿書半放下酒罈道:“我答應你的事情幾時賴過?”


    我搖頭:“沒有,一向夠意思。”


    今天晚上天色好,月亮明得照人眼,幾乎瞧不見星星。不說話隻喝酒,喝著喝著見了底。我留了最後兩口,擱下罈子在腳邊,眯著眼睛看月亮:“痛快,不曉得下頓喝是什麽時候。”不過細想我與符卿書在一處十迴有六七迴都在喝酒。


    符卿書問我:“你還有剩麽?”


    我伸手再拎起罈子:“隻剩兩口。”


    符卿書伸手我也伸手,罈子一碰,幹了。這頓酒喝到盡頭。


    我抬袖子抹抹嘴角,符卿書站起來:“今兒晚上叨擾,先告辭了。”我坐著拱了拱手,眼見著符卿書飛身而去,伸手把兩個空酒罈拎到腳邊。到底入了秋,小風有一絲涼。


    老子摟著兩個酒罈子,要如何爬下去?


    我脫下外袍,把兩個罈子打包扛在背上,爬下長梯。


    喊人來收了梯子,再去涮個澡,卻沒睡意,順口問了句小順:“其他人都歇了?”小順正要打嗬欠,忙拿袖子捂了迴去:“迴王爺話,其他公子都歇了,方才聽東院上夜的人說蘇公子房裏還點著燈,不知道現下歇了沒。”


    我信步向東院去,若衍之還沒睡,正好找他下棋解悶。在別莊的時候同衍之略學了些圍棋,老子天生不是用腦子的人,下那個東西就氣悶。今天晚上想也沒別的事情好做,倒能勉強拿來打發時間。


    結果蘇衍之雖然沒睡,卻像要睡了,我敲開房門看他神色裏帶些倦意,床也鋪了,於是道:“隻是順路過來看看你,晚上睡好些。”轉身走了。


    小順跟我到衍之的門前便沒了蹤影,等我出了東院居然又冒了出來,跟在我身邊道:“王爺,兩更多了,您也歇了罷。”我順著迴廊往迴走,路過中庭,卻瞧見金魚池旁的亭子裏依稀有個人影,那人仿佛是裴其宣。小順道:“王爺,亭子裏那位不是裴公子麽?”我說:“你先迴去睡覺罷,我過去看看。”小順笑嘻嘻應了聲好。


    亭子裏的人是裴其宣,裴其宣坐在石椅上,身邊還有個酒罈子。


    乖乖個龍……


    泰王府裏有條金科玉律:千萬不要同蘇公子喝酒,千萬不要給裴公子喝酒。


    這條金科玉律是在別莊的時候九公子思晉告訴我的,當時老子不信千萬不要同蘇公子喝酒這一條,晚上擺酒,十幾個公子加上馬王爺我,統共沒把蘇公子灌倒。不過老子收席的時候在同灌蘇公子的人裏頭算最情醒的一個,隻是腳步微有踉蹌。


    千萬不要給裴公子喝酒這一條,我早知道。能喝的人不顯山不露水,比如蘇衍之;不能喝的人愛喝,說的就是裴其宣。裴公子喝酒一杯上臉兩杯上頭,三杯必醉。比小耗子嗑三步倒還靈驗。


    現如今,裴其宣就在亭子裏,還摟著一整壇。我移步進去裴其宣沒動,我曉得一定喝得高到不能再高了。果然,伸手拎拎酒罈,至多剩下一少半。裴其宣靠著柱子,臉色清白,木雕泥塑一樣坐著。人喝高了表現種種不同,有哭的有笑的,有話多的有睡覺的,還有唱歌的。裴其宣喝多了不說話,也沒神情,隻坐著。


    我輕輕握住裴其宣的肩膀:“夜深了,迴去睡罷。”好端端的怎麽大晚上一個人喝酒。裴其宣還是不說話,老子也不指望他能站起來。挪動了一下,裴其宣果然閉上眼,老老實實靠在我懷裏,任老子打橫抱起。我出了亭子向迴廊走,小順這時候十有十一定在某個暗處蹲著,絕不會出來幫老子搭把手。我向迴廊台階下的拐角瞄了一眼,咳嗽一聲。小順果然從陰影裏閃出來,搓著手咧著嘴給我個建議:“王爺,從這裏到裴公子的臥房還有些路,不如就近讓裴公子在王爺房裏歇一夜。”這小子從沒出過一個老實主意。


    老子抱著裴其宣進了我臥房,小順乖覺地先閃進房,展平了被子,幫我把裴其宣放到床上,再搓著手問:“王爺,要不要小的打些水幫裴公子擦擦?”我說:“算了罷,明天再說。”小順又咧開嘴:“王爺,桌上是小的備好的涼茶,您餵裴公子喝兩口罷,小的先下去了。”也不等我迴話,閃身出門,帶上了房門。


    我倒了杯涼茶,渡給裴其宣兩口。老子看他的模樣居然有些心疼。其實講良心話,老子心裏一向對裴其宣有那麽一兩分的小怵,琢磨不大透徹他心裏怎麽想。現如今看他老老實實地在床上躺著任我擺布,心中忽然犯堵。我摸了薄被給裴其宣蓋上,把袍子卷一卷墊在頭底下權當枕頭,躺床邊對付了一夜。


    第二天早上,我睜眼裴其宣靠在床頭,皺著眉毛揉額頭。昨天痛快今天受罪。我撐著胳膊坐起來:“頭不礙事罷?”裴其宣放下手懶懶說了句不礙事。我下床摸起外袍,早被昨天一夜墊在頭下皺得不成樣子。打開房門喊了聲小順,隻聽見一聲應,卻不見人影。


    裴其宣也從床上欲站起來,我輕聲說:“你頭還疼就再多睡一睡,我讓人把早飯送過來你吃。”裴其宣恩了一聲,眉目間漸漸是平時的神采,“你昨晚上在房頂上與符小侯爺喝酒,喝得可痛快?”


    我幹笑一聲,舔舔嘴:“倒是好酒,不過花雕烈,不如你喝的桂花酒香甜。”裴其宣從床上站起來,打了個嗬欠輕輕靠過來:“我身上的酒氣還重不重?”


    老子望著那一雙漾著霧氣的眼小心肝提溜了一下,恰好小順送了洗臉水過來,化了一場尷尬。


    吃了早飯借了康王的帖子,請我到他府上賞桂花。桂花誰家沒有,康王是藉故找人聚聚,康王秋涼天走上春風運,終於在八月十五晚上哄如意了嫣兒,用的正是老子教他的招數。康王滿麵春光對我跟仁王安王道:“我如今才知道,情這個字,竟是人間最貴重的詞字。你這一生一世,惟獨一個情字,人人不同。也惟獨一個情字,一生一世隻得與那一個人。”仁王敲著扇子道:“照你這樣說,世上便不該有多情這兩個字?”康王得了嫣兒,與情字上也得了開悟:“多情不過是個託辭,不是真心。真心隻有一個,哪能分成許多份?你不與人真心,也難得別人真心。所以人才道自古多情空餘恨,。說的正是這個道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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