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七八度快正午的天,明晃晃的大太陽,除了趕路的要飯的,哪個不在家裏館子裏乘涼吃飯?我抬頭眯眼看看破破爛爛的竹棚子,搖頭:“不是,現就住在京城。”


    錢麻子伸手在瓜堆裏敲了兩敲:“那我再給小哥挑個好的,迴家用井水湃到晚上,包你王母娘娘的蟠桃也不換。”


    迴家?我冷笑一聲。我還有那個臉?一聲長嘆錢麻子住了手,連旁邊擺攤補鍋補盆的都轉頭向我看了看。補鍋補盆的兄弟方才我也攀談過,姓李,錢麻子大爺說可以喊他李鐵三。


    李鐵三說:“公子大中午的在外頭逛,家裏有事情?”


    我悲涼地揩了揩嘴角的西瓜汁,再長嘆:“有家不能迴,沒臉!”


    錢麻子拉了張小板凳坐在我旁邊,搖了搖破蒲扇,同情地看我:“年輕人,偶爾誰不犯個錯。凡事往開處看,所謂浪子迴頭金不換。是賭光了,還是嫖幹了?”


    他媽老子要當真賭了嫖了還真好!我又嘆氣,再搖頭。李鐵三也拉著小板凳向這邊挪了兩挪。我蒼涼地看一眼西瓜:“自古多情空餘恨,因此有家不能迴……”


    王麻子和李鐵三都不吭聲,眼都不眨地看著我。


    我再咬一口西瓜,汁水順著指fèng嘴角滴滴答答,嘴裏實在的甜,心中份外的苦。


    李鐵三終於道:“一個情字,往往誤了人。”多深刻多地道,毛主席說的對,人民群眾掌握的,是絕對的真理。


    我說:“李兄你說的地道,就是這麽個道理。情,情是什麽東西?摸不清,捱不透。”


    錢麻子搖著蒲扇:“年紀輕輕的都愛鬧這個,小哥聽我老兒一句話,別死認牛角往前鑽。等你到了我這歲數自然曉得,什麽情啊意呀統統都是虛的。給你捏腰錘背洗衣做飯,那才是實在日子。”


    捏腰錘背洗衣做飯,老子這輩子指望不上這日子了。老子斷袖,xxxx的是斷定了。但xxxxx的我就想不明白,老子斷個袖,為啥還斷這麽辛苦?


    我望著李鐵三道:“人啊,就跟鍋一樣。一個鍋配一個蓋,正好又合適。要是一個鍋搞了兩個蓋,隻能蓋一個,蓋了這個就要晾下那個,但是兩個都好,兩個都不能晾,怎麽辦?”


    李鐵三說:“換著蓋。”


    看樣子我比喻的不恰當,我說:“換個說法,一個蓋,兩個鍋,蓋了這個蓋不住那個,怎麽使?”


    李鐵三說:“輪著使。”**!


    我說:“可人跟鍋不一樣,打不得比方。鍋蓋可以換著用,人不能輪著使。是哪個隻能是哪個,比如一個扣子配一個眼兒,一個蘿蔔對一個窩。”


    李鐵三沒接腔,錢麻子說:“看樣子小哥心裏的疙瘩不小。比方來比方去我倒知道些門道。你看上了兩個,隻能要一個,但是兩個都舍不下。是不是這個事情?”


    一針見血,銳利!我感動了:“正是這樣,您老能不能給我指點個迷津?”


    錢麻子晃著蒲扇搖頭:“這檔子事情誰也幫不了,就比方說你吃這塊瓜還是吃那塊瓜全看自個兒願意,看哪個更順眼吃哪個。誰能幫你拿主意?”


    我拋下西瓜皮長嘆,是,誰能給我拿主意?自己作了孽自己活不了,世人碌碌,誰知道我的苦?


    蘇公子一句裴公子其實是個不錯的人,一刀子紮進我心窩。裴公子我也睡過了,蘇公子我也抱上了,往後的事情要怎麽搞?


    蘇衍之一定曉得我跟裴其宣的事情,有小順在,裴其宣也該知道老子昨天晚上對蘇衍之幹的破事。我拿什麽臉,見這兩個人?


    所以我跟蘇公子相對無言到天亮,勸捕偎昭苤休10茫約莫快到見其他人的工夫,我摸了陀噗從後門逃之夭夭?


    沒錯,老子就是孫子,臨陣逃了。不逃我拿什麽臉對裴其宣?老子一天到晚罵小王爺是個畜生王八蛋,xx的我馬小東更是個畜生王八蛋!一個對一個的事情,多出一個跟多出十九個,***其實有什麽本質差別!多了就是多了,我個畜生王八蛋!


    錢麻子風霜的老眼看著我:“小哥看模樣愁的很哪。都是有心有意,一心一意是個好詞,三心二意就不是好話。”


    我五指掐進西瓜,汁水長流。


    一個人在棚子外怯生生地叫:“少爺,小的來找您迴去,家裏有事。”


    我定睛看清那個人是小順,舉著袖子擦著汗,小心翼翼地看我。李鐵三說:“這位兄弟,家裏人來找,你就迴去吧。人哪,沒有過不去的坎兒。”我擦擦手站起來,錢麻子從西瓜堆裏挑了個碧綠滾圓的花皮:“送的拿著別客套。天熱容易燥,消消暑解解熱,平心靜氣想事兒。”


    我從懷裏摸出塊碎銀子放在桌上:“您老也別跟我客套,本想跟兩位一起喝一杯,家裏人來找。隻當兄弟請兩位吃頓小酒,等有空了大家再痛快喝一迴。”


    花皮夾在胳肢窩底下,小順察言觀色,沒跟我搶。一步三挪迴了王府。


    進前廳第一眼,就看到裴其宣。我腦子嗡的一響,心多跳了兩跳。裴其宣站在正廳裏含笑看我,看的我七上又八下。裴其宣說:“王爺可算迴來了。我跟蘇公子一個府裏都找遍了沒尋見你,我想著是上街去了。”我聽見蘇公子三個字,腦子裏又嗡了一聲。裴其宣拿手巾拭了拭我前額的汗:“大熱天上街,也不怕中暑了。”


    我胳肢窩底下夾著花皮瓜,就這麽讓他擦。觀音姐姐,再給我個閃電劈死我算了!


    我把西瓜放在桌子上,不敢直視裴其宣的臉:“讓小順拿去井裏冰一冰,晚上你吃。”轉身迴頭,正好看見蘇衍之跨進前廳門檻。


    他媽老子為什麽不是個穿山甲,一腦袋拱出一個洞到地底下去。我嘴咧的臉皮發幔骸八展珇~衍之,正好,我買了個西瓜迴來。讓小順拿到井裏冰一冰,晚上你吃……你跟裴……咳,其宣,一人一半。哈哈。”


    蘇公子看看西瓜,笑了笑。我撐著顫抖的臉皮:“是個花皮瓜,長的還挺圓。”


    蘇公子隻有說:“是挺圓。”裴其宣在我身後道:“皮也挺花。”


    小順抱了西瓜光速消失在門廳外,蘇衍之在椅子上坐了,裴其宣也坐了。我搓了搓手,前後蹭了兩步,也拖了把椅子坐了。蘇衍之道:“剛才宮裏傳消息來說,劉淑妃給皇上生了個皇子。所以找王爺迴來商議送什麽賀禮。”


    兩個內行人來問我這個假王爺什麽賀禮,還指望我有什麽有建樹的建議?我老實說:“你們二位看著辦罷,這種事,我不懂。”


    蘇衍之說:“內房裏有柄玉如意,再配上幾色賀禮也妥當了。隻是要王爺親自送到宮裏去。”


    我現在巴不得在外麵多跑一次是一次,立刻說:“我親自去送,禮在哪裏?”裴其宣說:“且慢些,淑妃這次生的是聖上頭一個皇子。禮儀體式更要格外留意。一句話一舉動都要合規矩,不能差錯。”


    蘇公子糙擬了一篇文縐縐的賀詞我臨時背了,裴其宣又教了我些利益規矩。免得我見了這位剛出生的大侄子出了紕漏,露出馬腳。


    皇宮上下因為我這個剛出生的大侄子一片喜氣洋洋。太後擦著眼睛說:“看看,多好,多麽好。哀家等著抱孫子,可等了老久了…”


    把蘇衍之寫的裴其宣教的統統演練了一遍。太監收了賀禮下去,皇帝剛想同我提一提欽差之事的封賞,又有送賀禮的過來。我同仁王安王打了照麵,一起出宮。仁王說康王剛也出了趟公差,還帶了個美人迴來,今天一定去府裏敲他喝酒。仁王道:“順便也算替你接風。”還真會打算。


    康王倒也沒有含糊,後花園的亭子裏擺了一桌飛禽走獸,六十年的竹葉青擺了一排。


    仁王說:“最近喜事真多,吃完皇兄的紅蛋,又快吃老六的喜酒,還有個皇妹的喜酒,不知道哪先哪後。”


    康王往酒盅裏倒酒:“什麽喜酒,還早的很。”


    仁王向我道:“安國侯跟他夫人前兩天也從江南的別莊迴來了,說到皇妹的喜酒,我倒想到一件有趣事情。那個安國府的符小侯現在算是你的表大舅子,等跟皇妹成親做了妹夫,又要喊你一聲親大舅子。你兩個見麵互相喊大舅子,倒是誰也不虧。”


    聽這話就知道喝高了。


    康王也喝高了,兩隻眼睛發紅。康王平時話不太多,此刻像個頭朝下的夜壺,滔滔不絕。安王向他說了句:“六哥你忒小氣,也不把你的絕色佳人叫出來我們看看。”康王頓時直了眼:“嫣兒嫣兒,都別再跟我提她。情到傷處不堪提,嫣兒嫣兒,你是什麽心思?我欲問浮雲,嫣兒嫣兒,你究竟,要我如何待你?”


    仁王說:“明明是美人在懷,怎麽說的如此淒涼,說出來聽聽,五哥幫你拿個主意。”


    康王端著酒杯,看月亮:“我一直摸不透,她心裏想什麽。我待她這麽好,什麽心思她都該明白。她偏偏非要我說生生世世永結同心。我不說她就不跟我迴京。”


    我頓時想起燕妮當年逼我在2月14號淩晨一點整在她家陽台下麵抱著血汗錢換來的九十九朵玫瑰花喊九十九遍我愛你還被未來老丈人一隻拖鞋砸中腦袋的如煙往事,不堪迴首月明中。我說:“女人,都愛這個調調。你就說一遍讓她滿意。”


    康王說:“我說了,她非說我是臨時敷衍,不是真心實意。所以跟我迴京可以,但是是暫時住著,什麽時候我說出那句話讓她滿意了再跟我成親。”康王把頭伸進手掌裏,“我前前後後,說過不下一百遍,她都說不滿意。她說八月十五是最後底限,不然她就重新迴去快意江湖。”


    安王說:“什麽好的,六哥你要什麽樣的美人沒有,非找個江湖女子。女人要緊的就是溫柔,脾氣又躁性子又烈,還拿捏起你來,你要她做什麽?”


    仁王說:“你這就不懂了,烈自有烈的好處。你看它圓圓的眼兒睜著,脖子伸著的模樣就有趣,其中滋味你們不懂。”


    敢情仁王成天,都是摟著他們家雞睡覺。


    康王又灌了幾杯下肚,再抬頭向夜空:“女人心,海底針。當真不知道她在想什麽。不就一句話麽?何苦來著?我要怎麽講她才能稱心?”


    康王嘆的我悲從心中起:“要人人稱心,多麽不容易。問世間情為何物?”


    康王一拍桌子:“問世間情為何物,說的好,來,六哥敬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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