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翀繼續道:“況且,朝廷從未在律法上真正保障過女子的權益!父母去世,家產寧肯由外人繼承也不肯給孤女半分保障,這合理嗎?妻子因不堪丈夫淩虐而殺夫,要判淩遲;而丈夫無故打死妻子,卻鮮有入刑者,因為即便衙門也認為這是家事,官府不宜插手!這種不公平直接體現在律法之上,這難道不是朝廷的過失、朕的過失嗎?我雖特赦了阿蘭,卻並未從根本上改變律法,這難道不是一種遺憾嗎?


    更令人絕望的是,沒有人覺得這種不公平有什麽不妥,仿佛‘男尊女卑’天經地義!男子如此看待,女子也是如此認為!心悅,你要明白,指望男子給女子爭取平等的權利那是不現實的,女子隻能自己去抗爭,自己去爭取與男子同等的地位、同等的權利!所以,我給你封這個官,這不是你一個人的事,而是為了天下女子的未來必須要邁出的第一步!心悅,勇敢些,我們一起邁出這第一步,好嗎?”祁翀抓著心悅的雙手,態度誠懇而熱切。


    祁翀對於“男尊女卑”這一點早有微詞,杜心悅對此並不十分意外,但今日這番言論還是令她感到震驚。她努力地想像著祁翀話裏所隱含的對未來的憧憬,想像著男女平權、滿朝冠帶半乾坤的景象,既覺得不可思議,又覺得未來可期。


    她鄭重地點了點頭,俏美的臉龐顯露出堅毅的神情。


    前路艱難,惟卿可攜手共進!


    次日一大早,由祁翀親筆所寫的封官詔書自內廷發出,送至內閣。不出祁翀所料,這道詔書引起了軒然大波!


    “杜相,這是怎麽迴事?就算貴府女公子才學出眾,也沒有擔任朝廷命官的道理呀?再說了,女校總督學?這又是個什麽官?”閣臣中年紀最輕的元震首先坐不住了,衝到杜延年麵前詰問道。


    杜延年眉頭緊鎖,盯著麵前的詔書一言不發。此事他其實昨晚便知道了,杜心悅也是怕父親措手不及,昨晚便提前跟他通了氣。可即便如此,當詔書真的擺在他麵前時,他依然無計可施。


    年輕的君主腦子裏有許多奇奇怪怪的想法,與自家那個膽大恣意的女兒還常常能一拍即合,這一點他早就領教過了。但這次這件事實在是有些過於驚世駭俗了!


    昨晚聽女兒說起此事,他當時就嚇了一跳,輾轉反側想了一夜始終覺得此事不可行。他打定主意今日一大早便入宮求見聖上,說什麽也要阻止此事。可沒想到,祁翀的動作比他還快,宮門一開便讓人將詔書送到了內閣,根本不給他拒絕的機會!


    見他不說話,陳懷禮與陸懷素對視一眼打著“哈哈”道:“陛下對杜姑娘真是有情有義啊!恭喜杜相、賀喜杜相啊!”


    “是啊,這小兒女之事本是無傷大雅的,隻是封官——還是有品級的外朝官——終究是不妥當的,不如改封個女官如何?反正早晚也是要入宮的,是不是?”陸懷素也笑道。


    祁翀與杜心悅之間私下有來往,別人或許不知,他二人怎會不知?因此二人隻當這是小情侶之間表達愛意的手段,俱都婉轉勸道。


    喬履謙本不知祁翀與杜延年之間還有這層關係,此時也聽明白了,歎了口氣道:“天下士子苦讀十載考取功名,方得朝廷授以六七品之職;今一女子無功無勞,僅因裙帶之故授五品外朝官,豈非荒唐至極?此詔若發出,天下士人的臉麵何存?”


    “喬公言重了!”一直不知該說什麽才好的羅汝芳見杜延年臉色越來越難看,忙出來打圓場,“陛下向來重視女學,或許有什麽新的舉措也未可知。”


    羅汝芳這話雖是蒙的,倒也蒙了個八九不離十,同時也給杜延年提了個醒。他抓起桌上的詔書便往外走,羅汝芳知道他這是要進宮麵聖,忙追了出去:“鶴壽!我與你同去!”


    可沒想到二人這一趟卻跑了個空。


    “陛下一大早就出宮了,估計要很晚才能迴來,二位相爺今日怕是等不著了!”呂元禮恭恭敬敬道。


    “呂都知,陛下去了哪裏?老夫自去尋他!”杜延年沉聲問道。


    “迴杜相,陛下走的急,沒告訴奴婢要去哪裏,奴婢也不知道。不過陛下留了句口諭,命奴婢帶給杜相。”


    “陛下說什麽?”


    “‘詔書今日必須發出,否則以抗旨論處!’這是陛下原話!”


    “這......”杜延年臉色鐵青,半晌說不出話來,羅汝芳也在一旁急得直跺腳。


    祁翀這是擺明了態度:我知道你反對,但是反對無效!


    “二位相爺慢走,奴婢先行告退了!”呂元禮看著杜延年那副要吃人的表情就忍不住腿肚子哆嗦,連忙先跑了。


    “鶴壽,陛下這是有意躲著咱們,站在這兒也沒用,先迴去再想對策吧!”見杜延年呆立不動,羅汝芳勸道。


    杜延年無奈點頭,二人往宮外踱去。


    “惟師,你說陛下這又是走的哪一步棋呀?”


    “我也說不好,不過咱們可以推演推演!”羅汝芳停住腳步,左右看看,見四下無人,悄聲道,“你可以想想,若你今日真將這份詔書發出去會是什麽後果?若你抗旨不遵,堅持不發這份詔書,又會是什麽後果?”


    “若是發出去,我會被滿朝官員的唾沫星子淹死,最終不得不自請罷相,離開朝廷,如此還能稍微留些體麵。若是不發,陛下必然降罪。看在我那女兒的份上,老命不至於丟了,大概還是個罷官去職的下場!惟師,我這首輔怎麽著都是到頭兒了!罷了,就這樣吧,正好迴去帶孩子!”杜延年越說臉色越黯淡,甚至有些氣餒了。


    “那原因呢?若說陛下是衝你來的,總有原因吧?你——得罪陛下了?”


    “惟師,你我每日同衙辦公,我做過什麽你會不知道嗎?”杜延年苦笑道,“我還不夠鞠躬盡瘁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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