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此言何意?”祝朝卿詫異地問道。


    “數日前,祝家發生奴變,數百奴仆因不滿主人苛刻,暗中聯絡起事,將祝家男女老少殺了一大半,其中也包括你的伯父、父兄等近親。所以,沒人能夠再庇護你了!”杜延年冷酷地看著失魂落魄的祝朝卿,多少有些幸災樂禍,“來人,把祝朝卿也拿了!把那個請願書也繳了!”


    “我等皆是一片忠心,就算政見不同亦非死罪!朝廷不能如此對待我們!”祝朝卿仍不死心,四下張望著,似乎在尋求支援。


    “你在等人嗎?宮裏那幫人?”杜延年陰笑道,“那估計你是要白等了!那幫蠢貨不死也要脫層皮了!”


    祝朝卿此時才真正感到了絕望,杜延年的話透露出一個意思:朝廷對他們的舉動早就了如指掌了!所以,他們今日到底是做了什麽?為民請命還是自投羅網?


    杜延年白了他一眼,懶得再搭理他,章乃琳一揮手,兩名巡丁上前將他雙臂攏在背後,五花大綁起來。


    “李尚書,凡在請願書上簽名者,今日一概不得進入貢院,學部按名單緝拿之後一一查勘戶籍,凡江北士子簽名者一律褫奪功名,杖三十,流一千裏,不許贖刑;江南士子簽名者一律褫奪功名,終生禁考,但可免予刑責。”


    “為何區別處置?這對江北士子不公平呀!”眼看著請願書被收走,兩名罷考領袖皆被拿下,參與罷考的士子這才迴過味來,知道已是在劫難逃,不少人跪地痛哭,磕頭求饒,可也有人仍不死心地為自己再辯駁一次。


    “為何?江南士子新歸附我朝,對朝廷政令不熟悉,又因習慣使然,支持南孔尚情有可原,自然可以從輕發落!爾等江北士子,世受國恩,從未受南孔之恩惠,居然也跟著胡鬧,忠君之心蕩然無存,不取爾等性命已算法外開恩,還有臉問為什麽!


    萬霖,前麵這幾個肯定都是簽名了的,全部拿下!其餘未簽名者,本相不論你們今日是否參與罷考都可以再給你們一次機會!還是那句話,認同當今聖上新政的,方可成為我大淵未來的棟梁之材!隻要從現在起,拜了文昌槐、老老實實進貢院考試,便可既往不咎,一個時辰之後貢院大門關閉,屆時還未進入者便不必參加今年的會試了!就這樣吧,無關人等,一律驅散!”


    杜延年說完這些,便站起身來帶著羅汝芳、孔維翰等人進入貢院。孔家人已經送來了新的官袍,孔維翰自去更衣不提,李勉和章乃琳忙著抓人,羅汝芳、範夷吾則陪著杜延年在“至公堂”飲茶休息。


    “鶴公,那麽多人,二百多個呀,全部褫奪功名,是否太過了些?”範夷吾有些於心不忍,“讀書半生博了個舉子身份,你一句話就全都沒了,當心遭人記恨呀!”羅汝芳也笑著勸道。


    “哼!恨老夫的人多了!他們——排不上號!”杜延年撇了撇嘴,不以為然。


    “褫奪功名我倒不反對,隻是流放——有必要嗎?”羅汝芳也道,“而且,你不經三法司,擅自斷獄,這恐怕會讓陛下不悅吧?”


    “惟師,實不相瞞,這就是陛下的意思!陛下原本也是打算輕拿輕放的,可後來發現此中事遠沒有那麽簡單,你以為孔永烈就是幕後之人嗎?錯了!背後還有主使者!否則他孔永烈初來乍到,憑什麽能聯絡這麽多人?”


    “陛下的意思?陛下何時召見的你?”


    “昨晚讓我家那丫頭帶的話!”


    “原來如此!不過你對祝朝卿還是刻薄了些,本就是將死之人,你還告訴他祝家之事,這是徹底不給他留一絲盼頭啊!”羅汝芳感慨道。


    “他罵女學藏汙納垢,您沒聽見嗎?罵女學,那就是罵我閨女!誰讓他嘴欠的!”杜延年的嘴角露出了一抹得意的微笑,“再說了,那幫小混蛋揪您胡子的時候您這就忘了?罵您半殘之軀的時候您就不氣?”


    羅汝芳伸出左手兩根手指撚了撚不剩幾根的花白胡子,苦笑著搖搖頭:“你呀!得饒人處且饒人!對了,你剛才說宮裏——是怎麽迴事?”


    “我也是在來的路上聽宮裏傳話的內侍說的,許衍帶著百十來號人進宮跪諫,彈劾德甫!”


    “啊?怎麽會有此事?”範夷吾大驚。


    羅汝芳皺眉不語,片刻後輕歎了口氣:“許世昌不容易呀!”


    杜延年微微點頭,範夷吾聽得一頭霧水,卻沒好意思再追問緣故。


    “行了,此間事已了,我就不耽擱了。我從侄今年應考,我得避嫌,不能老賴在這裏喝茶!”


    “那我也一起走!”範夷吾也起了身,走到堂外看著遠處的號房不禁心中感慨萬千,號房連坐三天的罪他也是受過的,還不止一次,可惜每次都是無功而返。曾經以為今生再不會踏足此處,卻想不到今時今日以如此方式重遊故地,當真是人生無常!


    就在杜延年以雷霆手段處置舉子罷考事件之時,貢院不遠處一間茶樓的二樓臨街一處位置上,一人正全神貫注地注視著貢院門口的一舉一動。此刻時間還早,還不是喝茶的時候,茶樓客人不多,除了此人,便隻有樓梯口兩個清秀的少年了。


    孔永烈掃了一眼那兩個少年,都生的眉清目秀,言談舉止也很文雅,隻是給人的感覺有些過於秀氣了。


    原來是兩個像姑!孔永烈鼻中輕哼一聲,便沒再理睬他們,隻是專注地盯著貢院門口。


    眼見得巨幅請願書被收走,京兆府巡丁們開始抓人,孔永烈感到不妙了,起身便要離開。可剛走到樓梯口,那其中一個少年突然也站了起來,不偏不倚地與他撞了個滿懷!


    “哎呀!你這人走路怎麽不小心!”少年嬌嗔一聲,“快道歉!”


    “切!還真像個娘們兒!”孔永烈無語地翻了個白眼兒。


    “你......你罵誰呢?!誰像娘們兒了!師兄——他罵我!”被撞的少年一臉委屈,向另外一名少年求助。


    “你這人好生無禮!撞人在先、罵人在後,真是有爹生沒娘養!”


    “你罵誰呢?!”孔永烈也來了火氣,他母親生他之時已是高齡,生完他後便撒手人寰,因此這句“有爹生沒娘養”是真戳了他的心窩子。他怒道:“明明是他突然起身撞了我,怎麽還賴我頭上了!”


    “你還倒打一耙!走,咱上衙門評理去!”被撞的少年一把揪住了孔永烈的一個胳膊,另一名少年則默契地抓住了他另一隻胳膊,兩人口中嚷著要去官府評理,便拖著孔永烈往樓下走。


    孔永烈是習武之人,本沒有將這兩個半大小子放在眼裏,可等二人一上手他便大唿不妙了!


    這兩個少年看著身材纖細,力氣卻極大,兩人一邊一個竟將他完全限製住了,不由自主地便跟著二人出了茶樓。


    孔永烈一路拚命掙脫,卻總也掙脫不掉,一直走到一個僻靜的小巷中,這才感到後頸一疼,便失去了知覺。


    待他再睜眼時,發覺自己已經被綁在了一張床板上,雙臂、雙腿被扯成了一個“大”字形,更令他驚駭的是下體處傳來的陣陣涼風,不用看也知道,他此刻沒穿褲子!


    “這是什麽地方?有沒有人?來人呐!說句話呀!”孔永烈奮力扭動著身軀,試圖擺脫束縛,卻隻是徒勞。不過他的喊聲有了迴應,門簾一挑,四個人先後走了進來。


    走在前麵的是一老者和一個麵白無須的中年人,後麵跟著的兩個少年正是將他綁架的那兩個像姑!


    “你們是什麽人?為何要綁我?”孔永烈驚恐地瞪著眼睛問道。


    “喲!這兄弟那話兒不小啊!這炸起來可費油!”老者直勾勾盯著孔永烈裸露在外的下體,右手還虛劃著,似乎在考慮如何下刀。


    孔永烈再笨也明白過來了——那兩個白淨少年根本不是什麽像姑,而是內侍!想到這裏,他頓時後背冷汗直冒。


    “你們......你們要幹什麽?我是良家子!你們不能隨意閹割良家子!大淵難道沒有王法嗎......”孔永烈越說越害怕,越說越絕望,聲音都越來越沒底氣了,因為他從那中年人的眼神裏看出了嘲諷之意。


    “良家子?”果然,那中年人開口道,“孔永烈,孔永熙已經招供了,他毒死了你們的父親孔希堯!弑父之舉你雖未直接參與,但卻也是知情的!你知情不舉,便算同謀,念你是從犯,淩遲之刑可免,但死刑或者宮刑卻是免不了的!你還敢說自己是良家子嗎?這樣吧,我讓你選,死或者宮,二選一!”


    “不......不要......我不想死啊......”孔永烈哭了。他怕死,真的很怕,否則當初就不會棄了東吳的軍職逃迴家中。


    “哦,那你就是選宮刑了?”先前撞他的那個小內侍忽然喜笑顏開,手心向上對另一少年道,“師兄,我贏了,給我兩文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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