官員通過通政司所上奏章曆來是保密的,未經皇帝或者內閣批複之前不得公開,任何人也無權窺探,否則便是心懷叵測,乃大逆之罪!


    因此,正憲帝這頂大帽子扣了下來,人人都替徐邦昌捏了把汗。


    徐邦昌本人更是嚇得牙關打顫,吭吭哧哧說不出個所以然來:“這......這......臣......沒......沒有......”


    “元明,拖下去打!打到他說為止!都這個時候了,還在替別人遮掩,愚蠢!”正憲帝斜了徐邦昌一眼,不屑地撇了撇嘴。他本不願意輕易動用刑罰,但是今日情況特殊,不見點血顯然是不足以震懾人心的!


    禦前侍衛頓時如狼似虎,上前鉗住徐邦昌雙臂,將他拖到了十丈開外,撕掉官袍、扯去冠帶,按在地上便是亂杖齊下。


    隨著一聲聲慘叫傳入眾人耳中,不少人都開始有了後悔之意:早知道就不來趟這趟渾水了!


    許衍更是頭皮發麻,心知今日之事怕是另有隱情,難以善了了!


    站在丹陛之下的陸、陳兩位閣老對視一眼,均流露出無可奈何的神情,而柳敬誠更是抱定主意死不開口,隻在一旁閉目不語。


    打了大約二三十杖,元明終於將人又拖了迴來,此時的徐邦昌身上已是鮮血淋漓、體無完膚!


    “既然早晚要說,何必遭這份兒罪!趕緊說吧!”祁榛不忍地勸道。


    “袁......袁逢......”徐邦昌氣息微弱,從嗓子眼兒裏擠出了一個名字,便暈死了過去。


    “嗯,果然是從通政司走漏的消息!”正憲帝點點頭,似乎對這個消息並不意外,“元明,先將人帶下去吧!”


    “遵旨!”元明隨手點了幾個人,幾人立即上前將昏迷不醒的徐邦昌拖走,地麵上留下一行斷斷續續的血痕。


    “王合、樊尚誌、張世英、蔣斌、姚汝成、陶弘化,你們六個的消息又是從哪兒來的?”


    “迴陛下,臣等皆是聽徐邦昌說的,實不知他竟私下通過通政司打探消息!”


    “陛下,臣等錯信了徐邦昌之言,罪該萬死!”


    “臣也是受徐邦昌蠱惑,請陛下恕罪!”


    被點名之人見風向不對紛紛叩頭請罪,隻有一人挺胸道:“陛下,徐邦昌從通政司窺探消息固然有罪,但席安禦史卻是風聞奏事,此消息也並非空穴來風。故此,徐邦昌固然應當治罪,但柳明誠之罪亦不可不查!”


    正憲帝微微抬了抬頭望向說話之人:“你叫什麽名字?”


    “臣殿中侍禦史姚汝成!”


    “嗯,倒是有幾分膽量!履曆!”


    “臣乃承平四年二甲第十七名進士,初授兵部員外郎,承平六年改任監察禦史,承平九年升任殿中侍禦史。”


    “那這麽說你也曾與歧郡王共事了?”


    “臣有幸與歧郡王同衙三載,日夜恭聆殿下教誨。”


    “那你覺得歧郡王為人如何?”


    “嗯......”姚汝成不知正憲帝為何有此一問,看了一眼旁邊裝睡的柳敬誠,略作沉吟後還是如實作答道,“臣以為歧郡王忠厚誠實,有古君子之風!”


    “那你們其他人呢?讚同姚禦史這個看法嗎?”


    眾人互相對了個眼神,齊答:“臣等也持此見。”


    “那好,朕給你們看樣東西!”正憲帝一揮手,奉忠立即捧著托盤上前,“早在宮中收到席安彈劾奏章的次日,朕就派歧郡王火速南下,代朕問訊、查案!歧郡王不辭辛苦,快馬加鞭,來迴十日,終於於昨日午後迴京,將這封奏折交給了朕!把奏折給許中丞和禦史們看看。”


    跪在前頭的許衍首先接過奏折飛快地看完,立即遞給了姚汝成,而後一言不發,隻是滿臉憂色地看了姚汝成等人一眼。


    姚汝成不解地接過奏折,越看越是心驚,一時之間不知該說什麽。


    柳敬誠這份奏折詳細解釋了孔希堯之死及架閣庫失火兩件事的來龍去脈,也提到了柳明誠的請罪折子,這大大出乎了他的意料。


    說實在的,他的第一反應就是柳敬誠包庇胞弟,以兄查弟,有失公允!可剛欲開口,猛然醒悟了適才正憲帝那個問題的含義!他可是剛剛肯定了歧郡王的人品的,此時若再質疑其公正,豈非自相矛盾?禦前信口開河,乃是欺君之罪!更何況,就連失職之過人家項國公都主動請罪了,還用得著他們彈劾嗎?


    想到這裏,他默默閉上了嘴,將奏折又遞給了其他人。


    趁著眾人傳閱之機,正憲帝又問道:“許中丞,歧郡王所奏之事皆有證據,你可需一一查看?若有需要,朕可以令人取來!孔永熙現羈押在大理寺,昨夜,邱寺卿連夜重審了孔永熙,所得供狀與之前項國公審理所得供狀一般無二,朕也可以令人取來。”


    許衍本就與柳明誠私交不錯,私心根本不信柳明誠會做出逼死人命的事,此番也是因為八封彈劾未見迴音,禦史們丟了麵子憤憤不平,紛紛請求他出麵進諫!他這個主官被架在那裏,如果不來,不但失了威信,還會被人質疑因私廢公,那禦史台下一個彈劾的就是他了,屆時他不但徹底麵子、裏子一起丟,還會淪為官場笑柄!這才是他心不甘情不願卻又不得不帶這個頭的真正原因!


    如今,正憲帝拿出了柳敬誠的奏折,算是給此事定了性,禦史台肯定是要吃虧了,包括他自己也難逃罪責,但他卻反而鬆了口氣。


    “陛下,歧王殿下久任禦史中丞,向來以無私著稱,邱寺卿更是我輩楷模,臣自然無不信之理,亦不必再查看證據。此番禦史台未查明實情,貿然彈劾,臣等願領罪責!”


    “朕既準禦史台風聞奏事,便不會因所奏之事不實而行賞罰之事。隻是,許衍,你身為禦史中丞,不能約束下屬,致使徐邦昌做出窺探通政司這般出格之事,你難逃失察之過!罰你三個月俸祿以儆效尤,不算過分吧!”


    “臣領罰!謝陛下恩典!”許衍叩頭在地心服口服,甚至還為輕易過關而有些小慶幸。


    “起來吧,站到東邊去!”


    許衍忙起身站到一旁,正憲帝又道:“王合、樊尚誌、張世英、蔣斌、陶弘化,風聞奏事不表示不需要查實消息來源、聽風就是雨!你們幾個不辨是非,輕易被人蠱惑,可謂毫無頭腦!何況,此次彈劾究竟是為了一片公心還是意氣之爭,甚或是投機之心,你們自己心裏有數!全部官降一級,仍留原職戴罪立功!”


    五人麵紅耳赤,叩頭領罰,正憲帝也令他們站到旁邊去。


    “姚汝成,你本該跟他們五個一樣受罰,但你有一點比他們強,就是骨頭比他們硬一點兒!看在這點兒硬骨頭的份上,朕相信你的確是出於公心,此次你就免罰了!站過去吧!”


    “臣叩謝天恩!”姚汝成萬沒想到自己竟然能全身而退,頓時感激涕零。


    “禦史台其他禦史朕也都不追究了,全部站過去吧!”


    頓時又有十幾人站在了許衍身後。


    “好了,接下來就說說你們吧!”正憲帝冷眼掃過還剩下的大幾十人,目光逐漸冷酷,“奉忠,宣讀名單!”


    “是,陛下!”奉忠從袖中抽出一頁紙宣讀了起來,“李禹、鄧騫、馬維、張文霆......”


    名單不算太長,大約十幾人,不多會兒便念完了。


    “念到名字的,站到西邊去!”正憲帝說完,果然又有一些人站到了西邊,餘下的眾人不明所以、麵麵相覷,卻發現被叫到名字的那些人一個個臉上都不大好看。


    沒等他們弄明白原委,隻聽正憲帝又對仍跪在中間的眾人道:“你們剩下的這些人不是禦史,沒有風聞奏事之權,所諫之事也與你們的職司無關,跟著瞎湊什麽熱鬧?如果所奏屬實還則罷了,如今所奏不屬實,你們可沒有豁免之權!自個兒說說吧,朕該怎麽處置你們?”


    見眾人無人答話,正憲帝微微有些動怒,冷冷道:“朕知道你們打的什麽主意,你們覺得朕不會殺人!畢竟,朕寬仁嘛!對於謀反之人都不會株連全家,些許小過更是能饒則饒,又怎麽會輕易因為進諫而殺人呢?對不對?


    甚至你們中的一些人還聽到了一些傳聞,說是項國公失了聖心,這才被打發去了南邊,有軍功亦不得封賞,所以你們覺得彈劾項國公一定是萬無一失的,對不對?


    哼!可朕要告訴你們的是,這次你們可想錯了!朕沒有封賞項國公是因為他托慶郡王帶迴了請罪折子,所以他的封賞才被壓後了!所謂的失了聖心更是無稽之談!


    在朕看來,你們的這次進諫根本就不是一次真正的進諫,而是結黨!當然,結黨不是目的而是手段,那麽目的是什麽?是反對朕!反對朕登基以來施行的新政!


    項國公不過是個由頭,想借此試探朕的態度而已,如果朕妥協了,那下一個是誰?杜延年還是羅汝芳?把支持朕的人一個個都鬥倒了,你們就可以為所欲為了,新政自然也就施行不下去了,朕也就成了你們的傀儡了!是也不是?!”正憲帝聲音陡然淩厲起來,“好歹毒的心腸!就衝著你們這份心思,你們自己說該不該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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