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城永定門下,城門吏努力地疏導著百姓出城的隊伍。威毅軍的叛亂已經確定是虛驚一場,那麽這些日子避入京城的百姓就都要離京返家了。好在官府也沒有虧待這些百姓,每人都額外多發了十斤糧食算是補償。


    許多百姓歸家心切,恨不能立時飛迴去,因此領了糧食便要出城。同作此想的人太多了,於是壓力便給到了外城的四座城門這裏。


    “慢點、慢點,排隊走,不要擠!越擠越慢!你小子擠什麽?!再不老實當心吃鞭子!”城門吏大聲嗬斥著不守規矩的百姓,心中的焦急卻絲毫不亞於這些百姓。


    再有一個時辰就天黑了,可等著出城的百姓隊伍依然一眼望不到頭,如果關城門之前出不了城,難保不會有人鬧事。


    可越怕什麽越來什麽,就在此時,一隊趕著馬車的士兵直奔城門而來,這些人才不管前頭有多少人在排隊,徑直往城門口插了過來,險些將一位老嫗撞倒。


    城門口排隊的百姓登時就不樂意了,紛紛吵嚷起來:“當兵的也不能這麽不講理吧?!”


    “趕著個馬車橫衝直撞,撞到人怎麽辦?”


    “城門口這麽窄,你們非要往裏擠,這下更走不動了!”


    百姓個個憤憤不平,那為首的都頭不樂意了,怒道:“我們威毅軍奉命運送輜重出城,誰敢阻攔?要造反嗎?”


    他不說這話還好,說完了,百姓更加不依不饒,不少人邊罵邊向馬車圍攏過去。


    “原來你們就是威毅軍啊!要不是你們,我們還不用折騰這一趟呢!”


    “就是!要不是你們威毅軍惹事,我們至於無緣無故費這麽多腳力、受這趟罪嗎?”


    “操!到底誰謀逆啊!分明就是你們造反好不好?”


    那都頭被百姓指著鼻子罵,頓時惱羞成怒,“刷”地拔出了腰刀大喊道:“你們要幹什麽?我們可是禁軍!再上前一步就別怪我不客氣啦!”


    “打他!出出氣!”不知是誰喊出了這一聲,頓時引發了眾人的響應,幾十名壯小夥子個個舉著棍棒、扁擔便要往上衝。威毅軍這邊也是野慣了,哪肯服軟,紛紛拔刀在手。城門吏見勢不妙,連忙帶人將兩撥人隔開!


    “都給我安靜點!誰也不許鬧事!誰敢鬧事一律抓起來!”城門吏厲聲喝道。但群情洶湧,根本不是十幾個城門守衛能製止地了的。就在千鈞一發之際,忽聽一聲大喝:“江二愣!把刀收起來!”


    那都頭猛然聽到有人喊他,連忙迴頭,這一看頓時大驚,慌忙還刀入鞘,恭恭敬敬道:“見過大公子!”


    來人不是別人,正是定國公世子嚴景淮。


    “你在這裏做什麽?”嚴景淮騎在馬上,沉著臉問道。


    “迴大公子,小人奉命去兵部領取輜重,按照軍令,天黑之前就得迴營,可是,城門這裏人多擁擠,這幫刁民又攔著不讓小的們走!大公子,您知道的,誤了時辰,那是要軍法從事的!所以......”被叫做“江二愣”的都頭麵露難色。


    “領取輜重不是什麽緊急軍務,有事耽擱也不算是什麽大錯,打發個人迴去說明一下情況不就行了?威毅軍什麽時候隻講軍法不講人情了?”嚴景淮隨手指了一個小軍道,“你,迴去說一聲,就說明日再迴營。若有人問起,就說是家父的意思!”


    “是,大公子!”


    “嘿嘿,多謝大公子幫忙開脫!”江二愣笑著道謝。


    “那就趕緊把路讓開吧!”


    “讓、讓,立刻就讓!”江二愣忙指揮手下將馬車趕到一邊,城門吏也趕緊驅散了鬧事的百姓,又過來給嚴景淮道謝。


    “多謝世子解圍!”


    “不客氣,舉手之勞而已。”


    “世子這是要出城?”


    “哦,不,晚上府裏有客人,我去第一樓買點好酒,從這裏路過而已。行了,不跟你廢話了,走了!”嚴景淮打馬就要走,剛走兩步,迴頭又囑咐了江二愣一句:“你們今晚就在城門裏麵這塊空地上紮營吧,天黑以後我讓人給你們送點酒菜、煤炭過來。”


    “誒!多謝大公子!還是您知道疼人!嘿嘿......”


    嚴景淮沒有再理睬他,打馬離去。隻有城門吏腦中閃過一絲困惑:從定國公府去“第一樓”,需要經過城門口嗎?不過這個念頭隻是一閃而過,很快他的心思又被城門口的喧鬧吵嚷吸引了過去:“都別擠、別擠,說多少遍了!那誰家的孩子,抱起來!這麽小不怕被人踩死呀!”


    而嚴景淮離開城門口後也果真去了“第一樓”,定了一桌上等的火鍋食材和幾壺好酒,讓人一個時辰後送去定國公府。


    天剛擦黑,一輛馬車停在了定國公府門前,車簾打開,柳敬誠從車上下來。嚴景淮早等在門口,恭恭敬敬將其迎了進去。


    “恆肅兄,這次多虧了兄長幫忙,否則小弟可就要遭殃了!大恩大德,無以為報,請兄長受小弟一拜!”花廳之上,嚴鼎說著對柳敬誠納頭便拜,嚴景淮也跟著跪了下去。


    “哎呀,伯鎮,言重了、言重了!其實我也沒幫上什麽忙,不過是提醒了你一兩句而已,主要還是你自己清者自清。”柳敬誠一邊扶起嚴鼎,一邊自謙道。


    “話不是這麽說的,如果沒有兄長提前透露的消息,小弟又如何能禦前奏對得當呢?該謝還是要謝的,這樣,便讓景淮代我磕個頭吧!女婿拜老泰山,天經地義!”


    嚴鼎這話倒也有理,柳敬誠便不再推辭,踏實受了嚴景淮一拜。


    隨後,嚴鼎請柳敬誠入席,下人們端上酒菜,支起火鍋,氣氛頓時融洽起來。


    “誒?怎麽沒見景潤啊?還有你那個小兒子,也不讓他出來見見我?”柳敬誠隨口問道。


    嚴鼎舉著酒杯的手忽然一滯,嚴景淮忙道:“二弟著涼了,身子有些不爽,沒讓他出來,怕把病氣過給了世伯。三弟在邊關小地方長大,有些沒規矩,總要調教些日子才能出來見客!”


    柳敬誠輕輕“哦”了一聲,便沒有再多問。


    花廳之上,推杯換盞,飲酒行令,好不熱鬧。公府後門此時卻悄悄打開了一條縫,一名年輕人從門裏探出頭來,見四下無人,強忍傷痛,踉踉蹌蹌逃離了定國公府。


    花廳中的三人對此一無所知,仍舊在吃吃喝喝、說說笑笑。柳敬誠已經醉意深沉,話也難得地多了起來,從小時候的點點滴滴到如今的絲絲縷縷,無一不是話題。嚴鼎今日興致也很高,大概是因為虛驚一場、死裏逃生,難免多了些感慨。


    直至子時初,下人來報,說是大長公主府派人來尋岐國公。嚴鼎不敢怠慢,忙讓人將來人帶至花廳。柳敬誠眯著惺忪的醉眼一看,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崔林。


    “崔......崔大兄?”柳敬誠說著便要站起身來,身形卻搖搖晃晃似要後仰摔倒,嚴鼎連忙伸手去扶他腰間,沒想到自己同樣站立不穩,一下和柳敬誠撞了個滿懷,二人雙雙跌倒。


    “哎呦,大老爺,您這是喝了多少呀?”崔林忙上前扶起了柳敬誠,“得了,別喝了,跟老奴迴去吧!唉!這府裏病倒一個,這兒又醉倒一個......”


    “病?誰病了?母親病了?”柳敬誠頓時酒醒了一半。


    “可不是嗎?要不老奴幹嘛非得這個時候來尋您呢?殿下又不肯吃藥呢!您快迴去看看吧!”崔林一臉的焦急,連連搖頭歎氣,顯然對祁清瑜病了不肯吃藥這件事極為無奈。


    “那......那我這......這就迴去!伯鎮、名雨......賢婿,多......多謝款待,改日再聚啊!改......改日我請你們啊!”


    嚴家父子沒有了留客的理由,隻能送柳敬誠離開。


    “恆肅兄......客氣......瞎客氣......我......送你!”嚴鼎揮了揮手作勢要去送柳敬誠,卻怎麽也站不起來了,隻好尷尬地笑笑。


    “世伯小心腳底下,慢點兒......”嚴景淮代父送客,一路恭恭敬敬將柳敬誠送了出去,目送他上車離開後,便匆匆迴到花廳。


    “父親,崔林說的不知是真是假?是否會有詐?”隻有父子二人的時候,嚴景淮沉下了臉。


    嚴鼎也收起了偽裝出來的醉意,端詳著手中剛剛從柳敬誠腰間盜出的令牌沉思片刻道:“應該不假,大長公主不愛吃藥的習慣是從小就有的,聽你祖父提過一次。再說了,崔林有什麽理由騙我們呢?放心吧,雖然沒能留住他,但是醉成那個樣子了,不會礙事的!令牌已經到手,也算是目的達成了,你去吧,按計劃行事即可!”


    “是,父親!”嚴景淮轉身要走,卻又被嚴鼎叫住。


    “景淮!”嚴鼎望著酷似自己的長子,一時竟有些不舍。


    “父親還有什麽吩咐?”


    “記住,如果事有不諧,立刻帶他走!不要有半分猶豫,也不要來救我!隻要你活著就行!”嚴鼎語氣堅定,卻又充滿了悲愴的味道。


    “父親......”嚴景淮喉頭哽咽,無語凝噎。


    “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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