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著幾人離去的身影,王鍔強忍著在眼眶中打轉的淚珠,艱難地轉身向反方向而去。


    其實他也不知道自己能去哪兒、該去哪兒。家沒了,家人也沒了。長兄慘死,遺體至今都不敢葬入祖墳;次兄三年前就病故了;母親去的更早;至於父親那幾房小妾和她們的孩子,他平常本就看不上,更沒什麽感情,最親近的家人本就隻剩下父親一人,如今也不過是刑場上的一具無頭屍體罷了。


    至於其他叔伯族人,他更不想去投靠他們,況且他們的境況也未必就比他好,就算他去了,人家也未必歡迎他。如今,他恐怕已經是人人避之不及的災殃了,誰又敢收留一個逆賊之子呢?


    王鍔扶著牆角艱難地挪動著步子,臀股間的鮮血已經幹涸,將衣褲牢牢地粘在血肉之上,這使得他每挪動一步都會牽動傷口,格外痛苦。沒走幾步他就覺得口幹舌燥,身上也燥熱起來。


    好在午後天開始慢慢的暗了下來,大塊大塊的烏雲把天空蓋得嚴嚴實。眼看要下雨了,路上的行人們紛紛加快了腳步,無人注意到依偎在牆角的那個少年。


    傾盆大雨很快便衝刷掉了夏日的燥熱,也衝刷掉了少年身上的血汙。他仰頭接著雨水飽飲一頓後,感覺精神好了許多,便又冒雨往前挪去。


    前麵不遠處就是刑場,鮮血隨著雨水向四處流淌,仿若一片淡紅色的小溪將整個街道包裹。


    刑場上一具具無頭屍體就那樣橫七豎八、雜亂無序地擺放著,遠遠地,王鐸的身體便發出陣陣顫抖,腿一軟跪在了地上。


    他幾乎是連滾帶爬地靠近了過去,努力地在屍堆中尋找著屬於父親的那一具,然而無頭的屍體看上去大同小異,幾乎完全失去了辨認的特征,血液流失過後蒼白的皮膚更增添了一股陌生而異樣的感覺。


    “我的天啊!”角落裏突然傳來一名女子悲慘的哭聲,他嚇了一跳,扭頭一看,原來是一位中年婦人,她顯然是憑著某個特征找到了自己丈夫的屍體,此刻正抱著屍體痛哭不已。


    王鐸此時才想起來,他似乎連父親身體上有什麽特征都不知道,此時又怎麽確定哪具是父親的遺體呢?


    想到這裏,他突然悲從中來,仰天大嘯一聲,淚水夾雜著雨水順頰而下。


    也不知哭了多久,一隊差役過來趕人,他們顯然是怕有人借著大雨來偷屍體,特地派人過來看著。


    看著差役手裏的水火棍,王鐸心中突然生出一股巨大的恐懼,忙強忍劇痛離開了刑場。


    離開了刑場後他也不知該往哪裏去,隻是低著頭機械而漫無目的地走著,完全沒注意街道拐角處跑過來的身影。


    兩人不出意外地撞在了一起,那人是一路跑過來的,速度極快,王鍔本就腳步虛浮,這一撞之下竟然直接倒地,傷處再次受到撞擊,疼得他“啊”地大叫了一聲。


    那人撞人之後也嚇得停下了腳步,見被撞的是個男子,罵了一聲“討厭”,聽聲音竟是個女子。


    大雨中視線不好,那女子也沒顧得上去看被撞之人是誰,抱緊懷中的小包裹略一停頓後便要離開,可走了兩步又突然意識到有些不對勁,因為那被撞的男子倒地之後一直在痛苦呻吟,並未起身。她猶豫了片刻,還是轉身迴來查看。


    “喂!我就撞了你一下,不至於要死要活吧!再說了,你個大男人怎麽那麽不禁撞啊!”那女子一開口不客氣地數落道。


    王鍔大怒,剛要開口大罵,突然愣住了,那女子此時也看清了王鍔的模樣,也是一驚。


    “王公子!”


    “簡姑娘!”二人雙雙脫口而出。


    原來這女子正是簡嵐。由於大赦的緣故,她今日被從教坊司放了出來,從此便是自由身了。但是這並沒有讓她多開心,如王鍔一樣,她沒有家了,世界雖大,卻無處容身,還不如在教坊司還有一口熱乎飯吃。


    可官法如爐,說一不二,讓你留下的時候想走是沒門兒的,不讓你留下的時候想留也是不可能的。好在以往她心眼兒多,還私藏了一些恩客賞賜的首飾珠寶,總算不至於出來就餓死。


    就在她剛出教坊司沒走幾步的時候,老天就突然下起了滂沱大雨,她急匆匆去找客棧,卻沒想到意外撞上了王鍔。


    “王公子,你這是受刑了?”簡嵐在教坊司也聽說過王家叛亂之事,如今又看王鍔雙股滲血,依稀猜到了緣由。許是同病相憐之故,此時簡嵐對王鍔倒是充滿了同情。


    “走,我帶你去看大夫!”簡嵐說著便要去扶王鍔。


    “簡姑娘,不用麻煩你了,我......我沒事。”王鍔推辭道。


    “還說沒事!以前我也看見過我爹打簡嵩,十幾板子屁股就開花了,不及時治也是會死人的!你挨了多少?二十?那你還說沒事!”


    “我......我沒錢看大夫!”王鍔紅著臉道。


    “嗐!錢啊,我有啊!”簡嵐拍了拍自己的小包裹道,“一會兒我找個當鋪,把這些東西當了不就有錢了?”


    “可是......”


    “行了,別囉嗦了,快走吧!”簡嵐二話沒說扶起了王鍔,冒雨往醫館而來。


    文華殿內,祁翀望著窗外的瓢潑大雨,煩躁地在屋中踱著腳步。


    “這鬼天氣,好好地怎麽突然下起雨來了!這要是下個不停,明天還怎麽上路?”祁翀惱怒地抱怨著,本來還想趁下午略閑去跟心悅告個別,如今這一下雨,韓炎肯定不會讓他出門了。


    “殿下莫急,奴婢已經差人去司天監問過了,說是這場雨下不長,到夜裏就停了,不耽誤明早出發。”


    “但願他們說得準。那你一會兒打發人去給心悅捎個口信,就說我不能親自去向她道別了,路上我會抽空給她寫信的。”


    “是,殿下,一會兒就讓小金子去。”


    “對了,都準備的怎麽樣了?”


    “一應事物都備齊了,已經裝車了,馬匹也是足夠的。白郾派了鄧暢和周複跟著項國公,他自己跟著殿下,以免路上有個傷啊病啊的。通知沿途各縣提供糧草的命令昨晚就發出去了,同時出發的還有備用馬匹。奴婢估算了一下,咱們的馬腳力足,大約十日就能到達興州,隻是這一路疾行,殿下怕是要辛苦些了。”


    “辛苦一些倒不怕,隻是到了南唐之後該怎麽跟這位蜀王交涉才是大問題。”雖然跟柳明誠爭吵的時候他堅持南唐那邊一定會有機遇,可真到了南唐要如何施為,他還真要好好想想。


    “對了,殿下,奴婢擅作主張將寧老先生也請過來了,明日他們父子還有慕青也會隨軍同往。奴婢還給少林如淳大師送了封信,請他也一起同往。”


    “如此也好,咱們人多力量大。好了,你先下去吧,我要一個人好好想想。”


    “是,奴婢告退。”


    韓炎走後,祁翀閃進了國圖查找起東西來。他已經許久沒來抄書了,主要是最近每晚都要批閱奏折,實在無暇他顧。好在之前閑來無事的時候,已經將國圖的東西歸類存放好了,現在再找倒也不難。


    找齊了需要的東西再出來時,已經是二更時分了,雨已經小了。


    躺在床上耳聽得窗外殘雨滴答的聲音,祁翀竟然失眠了。


    此次南唐之行,催促發兵是一方麵,贏迴母親又是另一方麵,甚至可以說後者才是真正的重點。一想到那位大長公主——原主的生母,祁翀就有種無形的壓力。


    一方麵,他總覺得救那位女子脫離苦海是他的責任,是他必須代替原主所盡的義務,而另一方麵,他又不認為自己對於這位所謂的“母親”有什麽感情,即便偶爾受原主殘存情緒的影響產生那麽一絲絲眷戀,但也很快便會被他自己的意誌所壓製,這就導致那位女子對他而言在情感上就是一位完全無關的陌生人,他有時甚至會完全客觀地從第三者的角度去評價這個人,從而得出這個女人戀愛腦、拎不清等相對負麵的結論,這就讓他在今後如何與她相處這件事上很有壓力。


    許是父母緣薄的原因,祁翀自認為自己是“兩世孤兒”,如今卻突然要麵對這樣一位母親,怎能不讓他輾轉難眠呢?


    同樣輾轉難眠的還有韓炎,往事紛紛,再次襲入腦海,攪亂了他的思緒。


    要迴唐國了,那裏畢竟曾經是他的家鄉,要說完全不思念是不可能的,更何況那裏還有他惦念的人。


    可另一方麵,那裏又是他的傷心之地,要說完全沒有抵觸之心也是不可能的。


    還有那個自稱第五菱的丫頭,上次大理寺被人劫獄,她也趁亂逃跑了,至今杳無信訊,不知所蹤。


    腦子裏一時間雜念叢生,為了摒棄雜念,他幹脆坐了起來,按照從少林帶迴來的內功心法修練起來,練了一個多時辰總算心情略微平靜,這才安穩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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