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翀!你放肆!什麽叫‘對當年之事追悔莫及’?謝鵠撥的哪個亂?反的又是哪個正?”承平帝聽明白了祁翀的話中之意,頓時怒不可遏。


    “撥的哪個亂、反的哪個正,二叔您心裏沒數嗎?”祁翀冷笑道。


    耳聽得祁翀連“陛下”都不叫了,承平帝氣得渾身顫抖,怒道:“好啊,祁翀,原來你才是藏得最深的那個!你以往的恭順純良都是裝的!”


    “您這麽說,我也不否認。”祁翀幹脆坐了下來,微笑道,“可這難道不是被逼無奈嗎?原本我隻想在望州做個富貴公子,逍遙一生,可您偏偏不讓啊。平心而論,您將我召迴京城,最初真的是想傳位給我嗎?如果您真的想傳位給我,為何我屢次遇襲,您都不聞不問,這不就是在縱容、鼓勵我的那些敵人嗎?


    還有,我的生母可能出身南唐之事,本是極為隱秘的,坊間如何會得知?您敢說這個消息不是您主動放出去的嗎?


    在我和祁翎之間,您看似不偏不倚,甚至還打壓、驅逐晉王黨,可是,您這樣做真的是為我好嗎?事實上,所有得罪人的事情都是我做的,我也的確如您所願得罪了大部分門閥世家。如果不是祁翎身世出了問題,那麽接下來您的操作是不是就該是暗中唆使朝臣彈劾我、敗壞我的名聲,尤其是拿我的身世做文章,讓軍方懷疑我、猜忌我,進而徹底將我排除出儲君人選之列?


    可惜呀,老天爺都不幫你,偏偏祁翎出了問題,還是天大的問題,你就算再不情不願,也隻能將皇位傳給我了,因為你很清楚自己的身體狀況,你已經等不到祁翌長大了!”


    “你既然知道我讓你對付門閥世家的目的,那你為何還要去做?”


    “因為這些事正好也是我想做而且早晚必然要做的,雖然我們動機不同,但目標一致,因此,說起來我還得謝謝你呢!”祁翀略帶嘲諷地道。


    “你......”承平帝哆哆嗦嗦點指著祁翀,“可朕已經打算傳位於你了呀?!明日便要行立儲大典了呀!”


    “這皇位本來就該是我的,你隻是將搶走的東西還給我而已,難道我還要感激你不成?不錯,明天就要行立儲大典了,所以今天我不會把你怎麽樣,畢竟明天的大典上不能沒有你。不過,事情還是有所不同,大典之後還會有一道命太子監國的旨意,之後皇帝陛下就會因龍體抱恙而隱居深宮養病,從此不問朝事。”祁翀邊說邊取出從殷天章身上搜出的玉璽,扔給了身邊的韓炎,“去送給杜相,讓他按原計劃準備詔書,同時立即召集百官於龍德殿見駕。”


    “遵命。”韓炎領命而去。


    “所以,杜延年跟你早就是一夥兒的了?”承平帝終於想明白了其中的關鍵,大受打擊,“你們一直在跟朕演戲!”


    “若非如此,豈能讓你按我的意誌行事?”祁翀笑了笑道,“包括祁樺、謝宣,他們若不反,我又怎能順利地排除異己、掌控朝廷?如今,政事堂、樞密院、六部九卿、禁軍已盡在我掌控之中,宗室諸位王叔和開國四公也都支持我——二叔,你已經無能為力了!”


    “你......你好重的心機!”承平帝恨恨地望著祁翀,滿臉的不甘。


    “彼此彼此,二叔,是你先算計我的,我隻是不想坐以待斃、被迫應戰而已。”


    祁翀話音剛落,殿外匆匆進來一人,原來是呂元禮。宮變一結束,他的傷腿就神奇地“痊愈”了。


    “殿下,出了點事。”呂元禮神色緊張,顯然不是好事。


    “說。”


    “皇後娘娘自縊身亡了。”


    此言一出,承平帝身體猛地一顫,抬頭望向了呂元禮,眼中竟流露出一絲不忍。


    祁翀隻是微微皺了皺眉,略一思索道:“她畏罪自殺,倒也在情理之中。你去問問杜相和袁尚書,這種情況該如何安排她的葬禮。”


    “是,還有一件事,晉王失蹤了。今日淩晨,宮中大亂,看守承信宮的衛門司內侍也都被殷天章調走了,晉王估計是趁機逃了出去,至今都沒有找到。”


    祁翀皺了皺眉頭:“傳令給京兆府,封鎖城門,大力搜捕。”


    “是,殿下。”


    “想不到連朕宮中的人都投靠了你。”承平帝心情愈發失落,他明白自己已經徹底淪為“孤家寡人”了。


    “陛下何必唏噓,該上朝了!來人,服侍陛下更衣。”祁翀整理了下冠帶,率先走了出去。


    景福宮外,豔陽高照,一片晴朗景象。站在台階下,祁翀不禁想起了初來乍到被韓炎背著逃出宮城的那晚。


    撥開雲霧見天日,守得雲開見月明。


    隨著叛亂的平定,內外城已逐漸恢複秩序,大街也清理幹淨,隻有宮城尚德門外還未填平的炸藥坑眼和空氣中彌散的硝煙味顯示著這裏曾經發生過的動亂。


    接到通知前來上朝的官員三三兩兩聚在一起,忐忑不安地議論著昨夜今晨發生的叛亂。


    隨著內侍的高聲宣唱,眾臣列好隊伍步入朝堂。


    不多時,承平帝在內侍攙扶下登上禦座。


    今日的承平帝似乎精神不佳,十分沉默,隻是大致說了說謝宣謀逆伏誅、秦王平叛有功、皇後畏罪自盡等語後便不再說話。


    眾臣隻道承平帝遭遇大變,心情不佳,倒也都能理解,見皇帝無恙,也算是放了心。


    接下來,承平帝便以乏累為由,宣布散朝,隻叫了林仲儒到景福宮單獨奏對。


    景福宮內,承平帝努力地瞪大了雙眼,試圖看清林仲儒的臉。


    “學道,祁翀才是那個真正想要篡位之人,你知道嗎?”


    “這......”林仲儒猶豫了一下道,“秦王殿下隻是想要陛下手中的權力,並沒有傷害陛下的意思,明日之後他便是監國太子,陛下依然是大淵皇帝。”


    承平帝露出了滿臉的失望之色:“這麽說,你都知道?你一直都知道他的心思?你為何不告訴朕?連你也背叛朕了嗎?”


    “這不是陛下的意思嗎?去年臣出任榆東路時,陛下就曾說過百年之後傳位給秦王之語,不過早一日晚一日而已,有何區別?”林仲儒低垂著頭,緩緩道。


    “你這是借口!朕還說過如果他有不臣之心,你就去滅了他呢,你怎麽沒照做?”承平帝怒吼道,“朕最信任的一直都是你,這不僅因為你是林妃的父親,還因為你是自朕年輕時便陪伴在朕左右的兄長!當年朕奪取皇位你也是支持的,如今為何又站在那個小崽子那邊?”


    林仲儒沉默半晌,緩緩跪了下來,開口道:“陛下,臣當年支持陛下,是因為臣認為陛下有治國之才,當然也有一些私心在內,可最終——容臣說句不恭的話,陛下——讓臣失望了。”


    “失望?朕做錯了什麽,讓你拋棄了朕?”


    “去歲流民之亂,秦王在望州致力於救災撫民,活人無數,而陛下又做了什麽?陛下密令謝宣濫殺無辜!足足三萬人啊!這豈是一國之君所該為?陛下屠殺自己的子民,如此暴虐行徑,與桀紂何異?”林仲儒痛心疾首,兩眼泛淚。


    “你......你是如何知道密令之事的?”承平帝“騰”地站了起來,驚恐地質問道。


    “林家有個遠房族侄,恰好在神武軍中做書記官,他無意間看到了那份密旨,臣迴京後他便告訴了臣。陛下,就是從那一刻起,臣知道陛下已經不配為君了!”


    承平帝頹然地癱軟下來,重重地跌坐了坐榻上,口中喃喃自語:“滾!你給朕滾!滾出去!”


    林仲儒鄭重地磕了個頭,站起身來轉身離去。


    散朝之後,祁翀並未離宮,因為按照祖製,他今晚便要宿在位於皇宮東側的文華殿了,這裏是大淵曆代太子的寢宮,也是他今後一段時間內的居住、辦公之所。


    工部還在抓緊修著損壞的屋簷,幾名內侍提著水桶在仔細清理著殿前的血汙。


    殿中,邱維屏跪在地上,滿臉的忐忑與內疚。


    “大理寺獄失陷?怎麽迴事?”祁翀皺了皺眉,在場的其他人也都倒吸一口涼氣。


    “迴殿下,淩晨時分,京中守軍正與叛軍激戰之時,一夥兒蒙麵人趁亂突襲了大理寺獄,獄卒不敵致使監獄失守,獄中犯人悉數被放出。臣已下令全城捉拿犯人,現已抓住部分人犯,但仍有二十七人在逃。臣有失職之罪,請殿下降罪責罰。”邱維屏為官近二十年從未有過如此大的失誤,不禁滿麵羞紅。


    祁翀沉思片刻道:“韓炎,你火速去查看一下宋倫在不在家中。”


    韓炎立刻轉身而去。


    “邱寺卿,你先起來吧。此事應該是有預謀的,不全是你的錯。此刻城門已經封閉,你抓緊時間搜捕就是了。接下來還有許多人要審問,邱寺卿還得繼續辛苦些日子了。”


    “臣遵命!”邱維屏擦了擦頭上的汗,戰戰兢兢站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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