邱維屏正色道:“不認不行啊!指證他的人太多了。


    越王府管事聲稱親耳聽到他向越王稟報政事堂和杜相的一舉一動,而且不止一次,甚至連說的什麽都能原原本本一一道來,許多事都是政事堂秘事,若非確有其事,一個下人怎麽會知道?


    還有幾個看守角門的小廝也稱崔翰常常半夜偷偷從角門進入王府與越王密談,若隻是結黨,何需謹慎至斯?難道其他晉王黨也都是如此嗎?


    禁軍多名軍士也都證明,越王謀逆那夜,崔翰突然出現在宮門口,他可不是去阻止越王謀逆的,而是提醒越王內有埋伏,你說這不是逆黨是什麽?


    總之,逆黨的嫌疑他是洗不脫的,不認罪又能如何?還不如痛痛快快認罪還能少受些皮肉之苦。”


    聽邱維屏一一道來,邱維展的臉色終於凝重起來。


    “那這麽說此事沒有緩和的餘地了?”


    “崔家或許還有,但崔翰死路一條!而且,我聽韋通政說,今日下午已經開始有人彈劾崔翰了,他過去幹過的事、說過的話每一樁、每一件都在被一一審視。”


    “這是為何?”邱維展訝異道。


    “官場中從不乏落井下石的先例,有什麽好奇怪的?何況,之前崔翰泄露各大世家裁撤官員的名單,害得各大家族舉措失當,反而落入杜相的圈套。這或許不是崔翰的本意,但此時各大世家奈何不了杜相,拿他撒氣也是情理之中。各大世家子弟雖然都辭了官,但門生故舊總還是有一些的,借機發作,崔翰想不接招都不行。


    另外,大哥,跟崔家的親事你就不要想了,崔家能不能過眼前這一關還不好說呢,就算僥幸過關,恐怕也會元氣大傷,沒有幾十年是緩不過來的。”


    “這麽說,不止是崔翰?”


    “是整個渝津崔氏!”


    邱維展臉色大變,開始後悔自己又多管閑事了。


    秦王府這邊,崔慎的拜訪也並不順利。


    “殿下,崔家以往多有得罪,今特來賠罪,還望殿下海涵!”


    崔慎今日將姿態放的極低,一進建德殿就雙膝跪倒,叩頭請罪,倒將祁翀驚了一跳。


    “崔少師這是做什麽?以你的品級,見親王不必行跪拜禮,何故行此大禮呢?”祁翀忙伸手要將崔慎扶起來。


    崔慎卻死活不肯起來,淚流滿麵道:“臣以往糊塗,被越逆蒙蔽,險些釀成大錯,如今知道實情,後悔不已。好在曆代祖宗保佑,陛下與殿下洪福齊天,使越逆之陰謀未能得逞!臣心中不安,特來請罪。臣已打定主意,明日便上表建言立儲,為殿下正名。”


    祁翀笑道:“諸公為越逆蒙蔽,所為或有偏差,孤早已建言陛下不必深究,崔少師何必再耿耿於懷呢?若孤真的被立為儲君,崔少師便是孤的老師,孤便更當不得這一拜了,快快請起吧。”


    韓炎也在一旁勸他起來,崔慎這才站起身來。


    祁翀重又迴到王座坐定,故意道:“崔少師,今日來訪若隻是為了賠罪一事,那麽禮物孤收了,省得你心中不安。若無其他事,便請迴吧,畢竟孤現在還辦著崔家的案子呢,這個時候你我之間總還是要避嫌的好。”


    一聽祁翀直接便要堵自己的嘴,崔慎也顧不上什麽打臉不打臉了,忙道:“臣此來一是賠罪,二來也是想向殿下請教‘渝津渡貪墨案’的始末。哦,臣不敢為家族請托說情,隻是事起突然,族中至今無一人知道此案原委,故而家兄特命臣來向殿下請教一二。”


    祁翀聞言臉色“啪嗒”掉了下來,冷笑道:“看來崔少師賠罪是假,打探案情是真啊!”


    崔慎眼見祁翀不悅,心中有些忐忑,可話已說到這裏,總沒有半途收迴的道理,便硬著頭皮道:“崔家子弟既已涉案,總要將案情告知家裏吧?若真有其事,認打也好、認罰也罷,族中也好有個準備。萬望殿下看在後渠先生的麵子上,給崔家一個改過的機會!”


    “你也用不著將後渠先生抬出來,你想知道案情也無可厚非,孤告訴你便是了。”祁翀輕搖灑金扇道,“張縣令已經將驛丞崔邯的口供錄了下來,他承認渝津渡曆年的渡稅都隻上交了一成,剩餘九成都歸了崔家。崔家除長房外的其他九房輪流執掌渝津渡,每年一換,輪到哪房便可享受這九成的利益。此事崔少師想必也是知情的吧?”


    “不瞞殿下,確有此事,不過,這也是事出有因啊!”崔慎忙分辯道,“崔家自前紀憲宗朝便因於國有大功而被紀憲宗賜予了渝津渡的稅收之權,‘入十出一’也是朝廷明旨準許的,此聖旨至今仍珍藏在崔家,殿下若不信,臣可命家人送來給殿下查看。”


    “問題就在這裏啊,崔少師!你說這前紀都亡了兩百多年了,你們崔家還珍藏著前紀的聖旨,你們想幹嗎?也不必勞煩你送過來了,事實上,軍巡司已經搜出來了,那份聖旨此刻就在京兆府值房內放著呢!”祁翀斜覷著崔慎,一臉玩味地冷笑著。


    “這......”崔慎心裏猛地一驚,半晌不知如何應答。珍藏前朝聖旨,此事可大可小,完全看當今掌權者怎麽理解。往小了說,不過是卷廢絹而已,可若被有心往大了說,說你心係前朝都算是輕的!崔慎頓時後悔不迭,提這事幹嗎?!


    “殿下,崔家世受皇恩,對大淵忠心耿耿,絕無二心呐!更何況這都二百多年了,中間又有後周、後紀、後魏、後燕相隔,崔家斷不至於仍懷念前紀,請殿下明鑒!”崔慎慌忙解釋道。


    “好,就算孤相信你崔家的忠誠,不計較崔家珍藏前紀聖旨之事,那你也說了,這‘入十出一’是前紀朝廷給你崔家之權,前紀亡國之後,聖旨自然作廢,崔家為何一直未將渝津渡稅權交還朝廷啊?”


    “此事的確是崔家之過,臣可以代崔家做主,這就上表將渝津渡交還朝廷。”崔慎以為揣摩到了祁翀的目的,連忙表態。


    “交還?崔少師,你說的也太輕巧了吧!就隻是交還就完了?”


    “殿下還有何要求盡管提便是,便是罰些錢,崔家也心甘情願!”崔慎知道此時崔家在祁翀麵前並無多少可以討價還價的籌碼,但仍指望此事能以錢解決。


    “罰錢?嗯,崔少師這句算是說到點子上了!”祁翀微笑著點了點頭。


    崔慎心中一鬆,果然陛下還是想要錢,既然如此,那此事就有緩!然而沒等他輕鬆多久,祁翀下一句話又讓他的心情跌入穀底。


    “孤來給崔少師算比賬啊!渝津渡每年稅收七萬貫,上交七千貫,剩餘六萬三千貫由崔家占有。自前紀亡國至今大約二百一十多年——零頭抹去吧,就按二百年算,一共是一千二百六十萬貫——這還隻是本金,拖欠了這麽多年,總得交點利息吧?孤還不給你算複利,隻按當今市麵上的三倍利計算,也就是本息共四倍,一共是五千零四十萬貫,零頭還給你抹去,就按五千萬貫算吧。十日之內將這筆錢交到戶部,人命就能保住!”


    “人命?殿下要殺誰?”雖然“五千萬貫”的天價已經將崔慎驚得目瞪口呆,但祁翀最後一句更讓他心驚肉跳。


    “自大淵立國以來,渝津渡共出了七十七位驛丞,其中已經亡故者五十一人,現仍在世者二十六人,按每人貪墨六萬三千貫計算,個個都夠得上死罪了!抓人的牌票今日傍晚城門關閉前已經交由張縣令帶迴去了,今天夜裏——最遲明早,這些人就會出現在紀陵縣大牢。至於如何判罰、是死是活,那就要看崔家的態度了!”


    “殿下,可是......五千萬貫啊!這筆賬如何能這樣算?”崔慎急了,連忙爭辯道,“大淵立國七十七年,即便要追償,也隻能追七十七年啊,如何能從前紀亡國時起算?前麵那一百多年,崔家就算有欠賬,欠的也是後周、後紀、後魏、後燕的,與大淵何幹?”


    “怎麽就沒關係了?孤問你,後周代紀,前紀的國庫是不是歸後周所有了?後紀代周,前紀、後周留下的財物是不是歸後紀所有了?以此類推,大淵代後燕,那麽後周、後紀、後魏、後燕留下的財物是不是都該歸大淵所有?你們崔家欠了後周、後紀、後魏、後燕的錢,不就等於欠了大淵的錢嗎?大淵怎麽就不能跟你們討這筆債了?那後周時期老百姓跟官府借牛的牛稅,後紀、後魏、後燕不也都在收,直到我朝太祖皇帝時才廢除的嗎?”


    祁翀振振有詞,有理有據,說的崔慎啞口無言。他機械地張了張嘴,卻沒有發出任何聲音。


    半天之後,他才終於不死心地又試探了一句:“殿下,崔家這筆錢就算交上來了,也都是進了國庫,與殿下無關,殿下何必如此計較?崔家情願以巨資孝敬殿下......”


    “住口!”祁翀拍案大怒,“崔慎,你好大的膽子,居然敢公然賄賂於孤!你當孤是什麽人!孤廉潔奉公、竭誠盡節,豈會被你收買!送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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