祁翀停住了腳步繼續道:“更可笑的是,世家、鄉紳拿著原本應該交給朝廷的稅錢稍微做了那麽一點修橋補路的‘善舉’,便輕而易舉收獲了聲望,本就在錢上吃了虧的朝廷還要被百姓罵做無能!倘若這些稅錢能夠如數上交,朝廷有了錢自然可以為民做實事,哪還用得著那些世家、鄉紳在那裏邀買人心?


    不過這些都還不是最可恨的,最可恨的是那些世家、鄉紳獲得了治理地方的權力之後,做的最多的事情可不是修橋補路,而是欺壓百姓、盤剝佃農!


    就拿這佃租來說吧,甭管豐年災年,租子照收不誤!你說糧食都交了租子,吃不上飯?沒關係,借唄!當然不會白借,有利息的——義父,你知道地主向佃農放貸的利息是多少嗎?本金三倍!鬼才還的上!不過沒關係,本也沒指望你還得上!你家還有房吧?還有自己剛開墾出來的新地吧?最不濟,女兒總有吧?統統拿來還債便是了!若不答應,不好意思,斷訟之權也在世家、鄉紳手中,你能告的贏嗎?


    這也正是世家大族最喜歡災年的原因,一到災年便是他們兼並土地的大好時機。於是越來越多的土地集中到了他們手中,偏偏他們又仗著有功名在身不用交稅,然後朝廷正稅收入越來越少,那就隻能在其他自耕農身上加稅!國庫日益虧空,百姓民不聊生,老百姓活不下去那就隻剩下揭竿而起了,於是天下大亂,改朝換代!從漢至今兩千多年了,不就是這樣循環往複的嗎?對於這樣的局麵,世家大族便沒有責任嗎?”


    柳明誠認真琢磨著祁翀的話,沉吟一番後勸諫道:“殿下所慮不無道理,可話又說迴來,從漢至今兩千多年了都沒能解決這個問題,殿下又能有什麽好辦法呢?隋文帝楊堅罷鄉舉,廢中正,煬帝又始建進士科,將選官之權從世家手中收迴,已經算是一大創舉,結果終究還是惹來高門士族的不滿,隋失其政,未必與此不相關。


    不過,自五代以後,世家雖然再度崛起,但與魏晉隋唐之時相比已不可同日而語。就比如當今的渝津崔氏、鳳林王氏,與他們的先祖清河崔氏、太原王氏相比已是不可同日而語,打壓一番不使其過分做大也就是了,難道還能徹底杜絕世家門閥不成?”


    祁翀冷冷一笑,口唇微啟吐出了幾個字:“黃巢不是做過一次嗎?”


    柳明誠大驚失色,撩袍跪倒急道:“殿下萬萬不可有此心思!黃巢暴虐成性,天下鹹被其毒,殿下克紹箕裘,豈能效仿反賊之所為?”


    祁翀微微一愣,隨後笑著將柳明誠扶了起來:“我隻是打個比方而已,又不是說真要像黃巢那般殺伐無度,義父過慮了!”


    在祁翀的含糊其辭中這個話題便這樣戛然而止了。


    然而今日柳明誠再次迴憶起昨日這番話,隻覺得祁翀昨日與以往的表現有些不同,隱約間竟蘊含了些帝王的心思,這讓他頗感欣慰。但同時,他也大致體會到了祁翀要拿世家大族開刀的想法,心中深深擔憂起來。


    在書房裏踱了數十圈之後,憂慮實在無法排遣,他隻好來找羅汝芳說話。


    如今,羅汝芳又迴到了大長公主府坐館,學生依然還是柳家的孩子再加上個梁睿。梁睿自從上次護送碧玉迴京後便留在了京城與柳忱同住,二人每日一同溫書習字做文章,為明年的進士科做著準備。


    見柳明誠來訪,羅汝芳給弟子們布置了功課便來到了日常休息、待客的堂屋。


    “東翁今日怎麽得閑了?”羅汝芳輕搖折扇笑著揣測道,“可是來查看世子功課的?世子聰慧,用功也深,對於時政亦偶有獨到之見解,文章也日漸老辣,明年春闈當可中式。”


    “犬子蒙惟師訓教之恩,不勝感激!不過,我今日來卻不是為了此事。”柳明誠將昨日與祁翀的一番對話及心中的憂慮一一道來,又道,“殿下胸有大誌自然是好事,我隻怕他急於求成,反受其亂!”


    羅汝芳聞言並未急於迴答,沉思半晌方道:“殿下是要拿崔家殺一儆百?”


    “雖未明言,但料來應是此意。不過我更擔心的是,不止是殺一儆百,而是——開始!”


    “您是說,殿下要將世家逐一擊破?”羅汝芳也是一驚。


    “正是!我今日已經告了病假,下午便去莊子靜養。”柳明誠苦笑道,“惟師,我有一事想拜托於你。”


    “何事?東翁但講無妨。”


    “我不在之時,煩請惟師勸著殿下和鶴壽一些,若真要殺人,也盡量——少殺吧!尤其是鶴壽,殿下早晚要承繼大統,那些人畢竟不敢拿殿下如何,可鶴壽終究是臣子,總要給自己留條後路!”


    羅汝芳望著憂心忡忡的柳明誠,輕輕歎了口氣合上了手中的折扇。


    “放心吧,老夫自有分寸。”


    紀陵縣,崔家大宅。


    當族人來報說渝津渡驛今日一大早被紀陵縣衙役給圍了,從弟崔邯被扣押之時,崔隱就算再後知後覺也察覺出事情有些不對勁兒了。


    前幾日,另一位從弟崔慎自京城遞來書信,說的是加官進爵的好事,可話裏話外卻沒有半分喜悅之情,而是句句都在“思危思退”。他初時還有些不以為意,暗地裏嘲諷這位弟弟官越做越大,膽子卻越來越小。


    可如今看來,崔家果然是攤上事兒了,否則,以紀陵縣令張萬壽那軟弱的性子,如何敢在太歲頭上動土?


    想到這裏,崔隱還是決定親自去找一趟張萬壽,至少要鬧明白朝廷到底要幹什麽吧!


    然而,他的屈尊蒞臨並沒有什麽用,因為張萬壽根本就不在縣衙,隻有一位新到任的魯縣丞接待了他。


    許是剛剛到任還不熟悉紀陵縣和崔家的緣故,魯縣丞對崔隱的到來並沒有表現出多少熱情,隻是推說自己剛到紀陵,對於所有事情都一無所知。至於張縣令嘛,有公事去了京兆府,您有事,去京兆府尋他便是。


    碰了釘子的崔隱隻好轉頭又去了渝津渡驛,果見裏三層外三層的土兵將驛站圍了個水泄不通,早有眼尖的管事辨認了出來,這些人根本不是紀陵縣的土兵,因為本鄉本土的人多少總有幾個認識的,這些人卻極為眼生。


    崔隱想想也是,本縣土兵哪個家裏沒有跟著崔家混飯吃的,若有異常早就偷偷來報了,何至於事先一無所知,現在更是靠近些查探都不讓?


    可不是紀陵縣的又能是什麽人呢?京兆府的?


    難道是因為之前錯站在了晉王那邊得罪了秦王的緣故?


    對,一定是因為這個!崔慎之前的憂慮恐怕也是因為這個!崔隱越想越覺得就是這麽迴事,心中稍稍安定了些。


    之前站錯隊不要緊,現在改過來不就是了?哪朝皇帝登基不需要崔家的助力呢?


    打定了主意之後,崔隱決定迴府準備一份厚禮親自去拜訪秦王殿下,可剛走到半路上就遇上了氣喘籲籲前來報信的小廝。


    “老爺......不好了......咱......咱府上......被兵圍住了!”


    “什麽?”崔隱大驚失色,忙匆匆趕迴府中,果見一群土兵將崔家大宅團團圍住,還有人在準備封條、漿糊。


    “何人如此大膽?!”崔隱怒喝道。


    一名光頭的年輕男子緩緩迴頭,不屑地望著崔隱道:“你又是何人?為何在此吵嚷?”


    “這位便是崔家家主。”一旁的管事忙答道。


    “家主?哦——崔隱是吧?”


    光頭男子略一拱手道:“京兆府軍巡司副使元明,奉京兆府尹、秦王殿下之命追查渝津渡貪墨案,現奉命查封崔家家產,牌票在此,請崔老爺過目!”


    “渝津渡貪墨案?”崔隱滿腹狐疑地接過了牌票,查看後確認無誤,雖然如此,他還是提出了抗議,“就算崔家有人涉案,也不能查封整個崔宅啊?總不會崔家人人都是案犯吧?”


    “崔老爺,你可看好了,我不是來查封整個崔宅的,我隻是負責查封崔家家產,防止你們趁機轉移罪證而已。人員進出依然是自由的,隻是不能攜帶大額錢財外出。”


    “那也不行!崔家懷仁堂有先帝禦筆的‘智者懷仁’牌匾,查封崔家便是對先帝不敬!”


    “禦筆?哦——聽說過!我記得那塊牌匾是賜給後渠先生的吧?請問後渠先生現在在家嗎?”元明明知故問道。


    “家叔在雲台山隱居著書,此刻不在家中。”


    “唉呀,後渠先生年紀大了,記性也不好,禦賜之物怎麽能忘了帶呢?來人!”元明指著一名都頭道,“將禦匾取下來仔細包好,你親自帶人送去雲台山,請他老人家收好!”


    “是!”那都頭立即照辦。


    “你這小子不要太過分!一個小小的軍巡副使,不入流的東西,也敢如此放肆!我崔家世代卿相,不是你想怎樣便怎樣的!”一名年輕人剛從府中出來,聞言立即大聲嗬斥著元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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