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已近二更,想著還有事要做,韓炎不敢再耽擱,忙換了夜行衣摸到了每日盯梢的位置貓了下來。


    正是月中時分,月明星稀,皎潔的月光將院子照的如白晝一般,但凡有點風吹草動都能盡收眼底,這樣的日子是不適合賊出沒的。


    很快過了三更,院中依然沒有任何動靜,看來今夜的確不會有什麽收獲了。韓炎縮在陰暗的角落裏,意識逐漸迷離。


    往事迢迢別與恨,欲睡朦朧入夢來。


    猶記得那是一個春日的午後,十五歲的少年剛剛帶領自己的球隊打敗了二皇子率領的皇家球隊,贏得了小公主的一片芳心。當美麗、善良的小公主親手將象征著勝利的紅絲綢係在了少年的球杆上時,那一刻的嬌羞、喜悅令少年心神蕩漾,那一顰一笑將少年桀驁的心融化於無形。


    意氣風發的少年騎著高頭大馬、舉著飄紅的球杆,在眾人的喝彩聲中繞著球場策馬奔騰,稚嫩的臉上寫滿了得意與驕傲,全然沒有注意到身後射過來的憤怒、仇恨的目光。


    緊接著宮中傳旨問名,闔府上下張燈結彩,人人都道五公子將成為陛下的乘龍快婿!


    然而好夢不長,他終究沒能等來那個喜訊,反而失去了男人最基本的尊嚴。再見麵時,已是一主一奴,雲泥殊路!從此,那份愛慕永藏心底,再不敢提及。


    此後三年,他伴她長大,冒著被宮規責罰的風險陪她胡鬧,隻為她能開懷一笑。直到——


    她遇上了那人!


    那人溫文爾雅,寬厚和善,一看就是個好人。她很喜歡那人,為了那人不惜跟兄長鬧翻、甚至背上叛國的罵名。


    或許那人會是她的真命天子吧!他想,這也是個不錯的結局吧!不能娶她,便默默看著她得遇良人、祝福她一生順遂!


    可惜,老天爺總喜歡捉弄人,那一對璧人最終沒能在一起,而他自己也被迫離開了她。


    此後十七年,他拚命地壓抑著心中的思念,強迫自己不去想起她,可越是如此,思念越深!


    記憶中的那一縷紅絲綢啊!飄揚的紅絲綢遮住了他的雙眼,讓他的眼中滿是紅色。


    突然,紅絲綢不見了,但滿眼紅色依舊。


    是血!滿地都是血!血泊中她聲嘶力竭地喊著:“走!帶他走!帶他走!”


    韓炎猛地驚醒,耳畔傳來的四更鼓點將他拉迴現實,這該死的夢啊!


    轉過天來,平原大長公主府張燈結彩,笙簫鼓樂之音通衢越巷。


    今日是祝壽的第一天,府中接待各家宗室皇親拜壽。一大早祁翀就趕了過來送上了自己的賀禮——用一整塊三尺多高的黑瑪瑙雕成的彌勒佛像。


    大淵崇尚黑色,黑玉更是隻有皇家才有資格使用,更難得的是這整塊黑瑪瑙晶瑩剔透,無一絲雜色,實屬罕見的精品。祁清瑜笑嗬嗬地接受了侄孫的叩拜,讓人將佛像供奉起來。


    大覺寺空識師父領了一眾僧人前來誦經,誦的是《北鬥古佛消災延壽經》。柳忱將他們帶至偏殿安置,自己也帶了眾弟妹一同跪經。


    巳時末,祝壽的客人們便陸陸續續到來,琳琅滿目的賀禮擺滿了正殿。楚王祁樟是最後一個到的,等他一來便算到齊了,祁清瑜端坐昭陽殿接受了晚輩們的祝賀。


    祁清瑜笑眼掃過眾人,突然發現少了兩個人,便問向最前頭的祁樟道:“老七兩口子怎麽沒來呀?”


    “唉!什麽兩口子呀!變一口子啦!”祁樟歎了口氣道。


    “怎麽迴事?”


    “姑母,您的好日子按說不該給您添堵,可今日一大清早宮裏下了旨意,說是準老七兩口子和離啦!”


    “竟有此事?”祁清瑜詫異道。


    “可不嘛!宗正府老王去給老七傳的旨,侄兒親自去袁家傳的旨,要不怎麽來晚了呢!”


    “是因為私生子那事兒嗎?”祁檁也湊了過來問道。


    “可不是嗎?這事兒吧,怎麽說呢——反正就是老七對不住袁氏,陛下還賜了袁氏錢萬緡,絹千匹,又順帶赦免了袁繼訓,算是昭告天下不是袁氏的過錯了。”


    祁翀在旁邊聽了不禁暗自為承平帝點了個讚,二叔這次倒是難得的厚道了一次!


    “那老七的麵子上可就過不去嘍!”祁清瑜有些擔心地說。


    “所以他今天沒臉出門了呀,這會兒應該正在府中慪氣呢!”祁樟語氣中有些幸災樂禍。


    “唉!造化弄人呀!”眾人唏噓了一會兒,柳明誠過來請眾人入席。


    新娘子陸靜怡是第一次以侄媳婦的身份來見祁清瑜,難免有些羞澀。入席時祁清瑜特意將她叫到自己身邊坐著拉家常,聊著聊著便熱絡了起來。


    祁翀看著溫婉大方的陸靜怡,用肩膀聳了聳旁邊的祁槐道:“不是說成親之後兩口子一起來蹭飯嗎?怎麽沒見您來呀?”


    “嘻嘻,我媳婦兒做飯也挺好吃的。”祁槐一臉滿足的炫耀著。


    “切!德行!”祁翀鄙夷地給了他一個白眼兒。


    酒宴過後,便有王業帶著小夥計推上來一個特製的小車,上麵還用一個大大的罩子罩著。


    眾人都好奇地看了過來,祁翀故弄玄虛道:“姑祖母,這是孫兒特地從海外仙山處淘來的仙家糕點,保證在座所有人都沒見過!”


    “還海外仙山呢!那是不是吃一口延年益壽啊?”祁清瑜打趣道。


    “何止呀!吃一口延年益壽,吃兩口百病全消,吃三口返老還童!四叔、五叔,今兒你們都有口福了!”祁翀跟賣大力丸似的誇張地鼓吹著,惹得祁清瑜大笑不已。


    “行了,你少吹牛,快打開我看看!”


    “得嘞,您老人家上眼!”祁翀指揮著小廝輕輕取下了罩子,一個白色打底點綴五彩花卉的七層大蛋糕展現在眾人眼前,最上層一個大壽桃極為逼真,若不是大的過於出奇,便會被當成真的了。


    祁翀親手取下那個壽桃置於托盤之上,恭恭敬敬送到了祁清瑜麵前:“這可是從剛從王母娘娘的蟠桃園摘下來的,老壽星,您嚐嚐?”


    祁清瑜望著眼前如大餑餑一般的壽桃,為難地不知從何處下口。好在王業早有準備,呈上了一把小錘子,輕輕將壽桃打碎,祁清瑜揀了一塊小的放入口中,這才明白,這壽桃原來是用糖做的。


    “倒是甜的很,就是太膩了,拿去分給小娃兒們吧!”祁清瑜笑道。


    壽桃撤走,祁翀又從最上層切下一塊帶著“壽”字圖案的蛋糕呈到祁清瑜麵前:“您再嚐嚐這個。”


    祁清瑜用筷子撚起了一塊奶油放入口中,笑著點了點頭:“這個倒是香甜可口,難得的是甜而不膩。這叫什麽呀?”


    “蛋糕,生日蛋糕!東市王記糕點坊做的,就是去年借糧給望州州衙的那個王家。”


    “嗯,這東西不錯,大夥兒都嚐嚐。王家也不錯,賞下了!”


    王業忙叩頭謝賞,又指揮著夥計們將蛋糕分切,呈於貴客麵前。眾人都是第一次吃這蛋糕,新鮮不已,有幾位內眷還詳細問明了王業店鋪的位置,以便日後去訂購。祁清瑜心情好,竟也難得的多吃了幾口。


    吃完蛋糕,祁翀便向祁清瑜提議去看戲。


    “為了給您老人家祝壽,特意讓人排了幾出新戲,您要不要去看看?”


    “好啊,崔林早把戲台搭好了,就等著你的新戲呢!”祁清瑜笑著在眾女眷簇擁下往西而來。今日吃的有些多了,祁清瑜有意借機消消食,便沒有乘轎而是步行。一路上花團錦簇,尤其是遊廊上擺滿了的名貴牡丹開的格外豔麗,眾人交口稱讚,祁清瑜笑而不語。


    西路一個院子裏原有的一處小樓改成了兩層的戲台,下方設置了幾十個座椅。


    眾人落座後,祁翀讓人拿過來戲單遞給了祁清瑜。


    祁清瑜看了看道:“這些戲我也沒看過,也不知道演的什麽,這叫我如何點戲?幹脆你自己看著安排吧!”


    “誒!那就先讓他們演個《天官慶壽》吧,算是開篇點題。”


    “好好,你看著安排就好。”


    祁翀讓人傳話去後台,不多時隻聽鑼鼓聲響,伶人出場,個個扮作天界神明。緊接著一群仙女們水袖盈盈,歌舞齊奏;之後,由四方小仙帶著蟠桃上場,請天官大帝和眾仙以及座中看戲的看官吃蟠桃並送上祝詞,無非是祝老壽星身體安康,長命百歲之類。


    接著,賜福、送子、加官、魁星點鬥、財神進寶等等逐一登場,各唱些喜歌兒,無非是圖個吉利,討個口彩。


    熱鬧之後才是正戲,《天女散花》、《麻姑拜壽》、《龍鳳呈祥》、《禦碑亭》等等,皆是大團圓的吉祥戲,最是應景。一下午戲看下來,祁清瑜意猶未盡,不住地要賞。


    祁翀直接叫人抬了幾大箱銅錢過來,讓人一把一把地拋到戲台上。小伶人們扮做猴子模樣翻著跟頭撿銅錢,又惹得眾人哈哈大笑起來。


    直鬧到入夜時分,眾人用過晚膳之後各自迴府,祁清瑜這才逮到機會跟柳明誠說幾句話。


    “德甫,老七那事兒是你們搞的鬼吧?”祁清瑜沉著臉問道。


    “是玉奴的手筆。”柳明誠不敢欺騙母親,如實相告。


    “你跟我說實話,老七究竟做了什麽讓你們如此忌憚,非要置他於死地?”祁清瑜麵色凝重地問道。


    柳明誠一驚,沒想到祁清瑜僅從越王夫婦和離一件事中便得出了他們要置越王於死地的結論,一時不知該如何開口。


    祁清瑜見兒子沒說話,以為他不願意告訴自己,便繼續道:“你不必瞞我!你們設計讓袁氏跟老七和離,不就是希望老七犯下死罪的時候不會牽連到她嗎?元舉一向心軟,這必然是他的主意!可他又篤定老七必死,那麽想必老七犯下的不是小事——跟先帝之死有關,對嗎?”


    柳明誠見母親已經猜了個八九不離十,便不再隱瞞,將所發現的線索一一告知祁清瑜,最後總結道:“越王與劉貴儀有染,晉王很有可能是越王之子,越王弑君的動機和手段都是成立的。現在雖然還沒有直接證據,但大致錯不了。”


    “唉!”祁清瑜長久無言,隻是重重地歎了口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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