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柳明誠的書房裏,韓炎稟報了他這幾日查探的結果。


    “老爺、大公子,小人這些日子先是在大橫山外盯了幾日,發現了他們有車輛往山裏運糧,又悄悄跟在返程的運糧車隊後麵,想要一探糧食來源。沒成想這幫人竟然去了淮州,而糧食也是在淮州榷市跟東吳人買的。小人怕露了行蹤、打草驚蛇,故而不敢在淮州榷市現身,悄悄找了周掌櫃,請他代為查探。據周掌櫃查迴來的消息,那幫人中領頭的一人姓劉,聽口音是京城人士,自稱是糧商,自淮州開榷市以來就一直在淮州購糧,差不多每半個月一個來迴,每次都是萬石的糧食。此人極為低調,隻在淮州、宣州兩地奔波,平日裏也不與人交往,很難查清底細。不過,周掌櫃已經想辦法找了個夥計混進了他的運糧隊,看看是否能探些消息出來。”


    “嗯,”柳翀點點頭,“有那人的畫像嗎?”


    “有,已經通過商號傳給京城了,相信連述、桑玉奴他們很快就會有消息傳來的。”


    “被抓的那個人到現在也沒有招供,你這邊有眉目嗎?”柳明誠問道。


    “有,已經查明了,此人名叫胡憲,在軍中職務不高,乃是壯武軍觀察使司中軍官,不過他這個職位就是掛名的,此人平日裏也不怎麽在軍中出現,是以第一次商號那邊排查的時候就將此人漏過去了,沒有查出結果。後來小人趁夜去州衙翻出了壯武軍名冊,才發現了此人。小人已經將畫像給認識他的人確認過了,就是他沒有錯。另外,小人還發現一件蹊蹺之事,胡憲的家人在他被擒獲的第二日就不見了蹤跡,左右街訪都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觀察使司中軍官?”柳翀皺了皺眉頭,扭頭問柳明誠,“義父,壯武軍觀察使是誰?”


    “你姑父。”


    “姑父?”柳翀努力地在腦海中搜尋著原主的記憶,卻怎麽也想不起來自己還有個姑父。


    “大公子,老爺說的是潁川長公主駙馬、安南侯簡澤。”韓炎小聲提醒了一句。


    “哦!”柳翀這才迴憶起來,似乎是有這麽一位。


    “潁川長公主去的早,雖然簡駙馬一直沒有再娶,但也確實與皇家走動不多了,你那時候又小,所以可能對他沒什麽印象。”柳明誠解釋道。


    “小時候在皇家宴席上好像見過一次,印象不深。他這麽些年也沒跟咱家走動過吧?否則我不會不知道啊。”潁川長公主是延佑帝和承平帝的親姐姐,也就是祁清瑜的親侄女,她雖然已經不在了,但是她和簡澤還有子女在,按理說逢年過節是應該來給祁清瑜送節禮的,可實際上卻從來沒有送過。


    柳明誠撇了撇嘴:“這世上多是趨炎附勢、趨利避害之輩,簡澤也不過是個凡人而已。”


    大長公主謫居望州後,許多人便認為這一支失了勢,躲都躲不及,縱然有些親戚關係也不往來了,柳明誠不在乎,但並不表示他會瞧得起這些見風使舵之輩。


    “那照您這麽說,難道這個胡憲是他的人?”


    柳明誠卻搖了搖頭:“不應該是他。按我朝慣例,觀察使雖然名義上是一州廂軍的統帥,但大多以刺史兼領,偶爾有皇親國戚擔任觀察使的也不過是遙領而已,實際上並不親自到軍統轄,說白了就是給這些皇親國戚找個多領一份俸祿的理由而已。而且,簡澤還在樞密院擔任樞密副使,不可能實際管理壯武軍,真正管理壯武軍的還是宣州刺史傅恭肅。”


    柳明誠頓了頓又繼續道:“這傅恭肅我也查了,此人是京西望族出身,三代為官,他本人是科舉出仕,是中書令劉琰的門生。此人入仕以來從縣令做起,一直做到刺史,竟然都是在宣州任職,這倒也是一個不同尋常之處。”


    柳明誠所說的不合理柳翀是能理解的。朝廷一般不會允許一位官員在某一地任職過久,以防其在某地浸淫日久形成自己的割據勢力,從而對朝廷不利。眼前的柳明誠不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嗎?因為承平帝的有意提防,柳明誠屈居望州近十年,就在這些年裏,他生生將望州變成了自己的勢力範圍,上上下下無不惟他馬首是瞻,杜延年好不容易安插進來的眼線也都一直在他監視之下。然而柳明誠終究是特例,望州的地理位置也決定了很難在此地扯旗造反,這也是承平帝能允許這種情況發生的原因,可傅恭肅又是為什麽也能長居一地任職呢?


    一個姓氏引起了柳翀的注意:“劉琰?老韓,你剛才說那個糧商也姓劉?”


    “是的,大公子。”


    “義父,您說那幕後之人會不會是劉琰?”


    柳明誠沉思片刻道:“如果以實力而言,劉琰倒是有這個本事養一支萬人私軍,他家族底蘊雄厚,這點錢還是有的;以他的職位和人脈,左右宣州的人事任命也不難,可是——動機呢?他是劉貴儀的父親,也算是先帝的嶽父啊!他有什麽理由毒害先帝呢?要知道,在當時那種情況下,先帝一旦駕崩,劉貴儀的兒子、他的外孫無論如何都不可能繼位,先帝駕崩對他隻有壞處沒有好處。如果是為了幫他外孫謀取皇位,那麽他應該希望先帝多活幾年,等祁翎長大再徐徐圖之方為上策,而不是立刻毒殺先帝導致皇位世係改變。如果不是為了皇位,那他又有什麽動機謀害先帝呢?”


    柳明誠分析的同時,柳翀也在冥思苦想:“會不會是因為劉貴儀失寵而懷恨在心呢?當初杜延年不是說劉貴儀因為圖謀後位而被父皇懲戒嗎?”


    柳明誠想了想還是搖了搖頭:“且不說杜延年此說是否屬實,即便屬實,劉貴儀也沒有那麽大的罪過,禁足幾日是可能的,但絕不會因此而永失恩寵。先帝不好女色,登基之後一直未冊立皇後,後宮女子本就不多,有封號的就更少了,劉貴儀的位份已經算是最高,此時又誕下龍子,便難免生出了些想法,情有可原。先帝一向寬仁,即便對她有些責怪之意,但也不至於懲罰太重,更不至於令人懷恨至此。再者說了,劉貴儀前一日被禁足,先帝次日即被毒害,時間間隔太短了。須知那可是弑君呀!如此滔天大罪僅在一日之間便起意、謀劃、實施完成,且不留任何線索,我不信任何人有此能力!所以,這個動機是不成立的。”


    “老爺,大公子,容小人多句嘴,”韓炎突然插話,“上次呂元禮來頒旨,小人與他偶然提起過劉貴儀被罰一事,他倒是有個不同的說法,他說劉貴儀被罰不是因為圖謀後位,而是因為私入重華閣被發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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