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月下旬,李至德上表請求致仕。許是因為此次蝗災讓這位老相公心力交瘁,雖然是個無功無過的結果,但還是讓他心有餘悸,尤其是京西路安撫使晚節不保,讓他也心有戚戚焉。是以再三思慮後他幹脆稱病請辭了,承平帝很痛快地準奏了,並下旨由酈仲孚接任榆東路經略安撫使,算是對他治蝗首功的獎賞。


    酈仲孚的任命是最先定下的,他心中好不得意,立即走馬上任,甫一到任,便立即召下屬的防禦、團練、刺史、別駕等前來晉見。


    柳明誠的病此時已經痊愈,精神也恢複了,今日便在州衙視事。收到安撫使司的公文後,他直接扔給來送公文的差役一句“讓酈仲孚先來拜見大長公主”便拂袖而去。


    差役迴來迴了話,酈仲孚勃然大怒:“好你個柳明誠!不就仗著出身高貴嗎?可你再高貴能高貴得過萬乘之君嗎?我看你能猖狂到幾時!”當即寫了折子參了柳明誠一個不敬上官之罪。


    折子遞到政事堂,杜延年和梁顥同時犯了難,因為就在兩日前他們還收到了另一份折子,正是前任榆東路經略安撫使李至德為柳明誠請功的折子,老相公到底是為柳明誠不平,離任前一日上了這最後一道折子。


    如今兩道折子一起擺在二相的案前,二人各有各的心思,都不肯表態。最後二人竟然難得的默契了一次,將這個燙手的山芋扔給了承平帝。


    承平帝直接沒搭理李至德的折子,柳明誠有功無功他豈會不知,何須李至德再來提醒一次?看了酈仲孚的折子之後卻拍案大笑起來:“德甫還是那個脾氣啊!”說著拿起一塊點心塞進嘴裏,這點心是從第一樓買的,叫“蜜三刀”,據說也是大長公主府裏出來的法子,甜膩可口,很對承平帝的胃口。


    “到底是朝廷的官員,是不是也太任性了些?”梁顥小心翼翼道,一邊說一邊偷覷著承平帝的表情。


    “隻怕這‘任性’正是他想讓陛下看到的。”杜延年顯然更為了解柳明誠的心思。


    “酈仲孚跟德甫有舊怨,他召見德甫怕是本身就沒安什麽好心,德甫不去倒也是明智之舉,去了也是自取其辱。”承平帝對杜延年的話不以為然。他明知酈仲孚與柳明誠有舊怨,卻故意讓酈仲孚做了柳明誠的頂頭上司,此舉背後本身就存著幾分帝王心思,如今他二人如願開撕,他也樂得看戲。


    “那這兩道折子,未知陛下聖意如何?”


    “全部留中吧,至於柳德甫嘛,有功有過,不賞不罰,就繼續留在望州做他的別駕相公吧。”


    旨意一出,朝中人人都在暗中為柳明誠鳴不平,認為他才應該是治蝗首功,酈仲孚這個首功本就名不副實,如今得了便宜還賣乖,甚至行公報私仇之舉,令人鄙視。更有那知道二人從前恩怨的,莫不在心中為柳明誠捏一把汗,這位柳別駕怕是要有苦頭吃嘍!


    封賞望州一眾官員的旨意傳到望州,柳明誠倒是一副不喜不悲的態度。酈仲孚的升遷固然讓他有些不爽,但也不太擔心,反倒是幾位同僚、部下的升遷讓他很高興,當即讓人將梁燾、鄒漢勳、方深甫及馮柯請來敘話。


    不多時眾人來到,柳明誠請眾人落座奉茶。


    “今日請諸公來,是有好事相告。”柳明誠笑道,“朝廷的旨意下來了,諸位俱有升遷。況之兄。”


    梁燾忙離座起身:“在!”


    “快請坐、快請坐!”柳明誠的言談間格外客氣,“況之兄將赴任京西路延州刺史,從三品,今後你的官階可就比我還要高兩階了。”


    梁燾大喜過望,連連向柳明誠道謝,謝他舉薦之恩,眾人也紛紛向他道賀。


    “叔績,”柳明誠繼續道,“你接況之兄的位置,出任長史,章乃琳接你的位置。”


    “多謝相公栽培!”鄒漢勳也起身道謝。


    “子肅,你也要離開望州了,去郢州任長史。”


    方深甫這一年升遷的速度之快令人羨慕,他本身既沒有過人的能力,也沒有深厚的家族背景,全仗著柳明誠的提拔,因此感激之情更是溢於言表。


    “還有克遠,靜山軍都虞侯的職位空缺很久了,由你來接任。”


    雖說廂軍比不得禁軍,廂軍都虞侯的職務也不算顯赫,但考慮到馮柯的年齡,這也算是年少有為了,加上他如今又算是柳明誠的親戚,因此眾人對他的恭賀倒更加熱烈一些。


    此時方深甫忽然反應過來,問道:“柳別駕您還是原地不動嗎?”


    柳明誠坦然一笑:“我的情況諸位還不知道嗎?估計是要終老望州了。”


    眾人皆搖頭歎息,表示朝廷不公。


    柳明誠反過來安慰他們:“諸公不必為我惋惜,我也不是一無所獲,朝廷不是還給了我錢兩萬貫,絹一萬匹嗎?”


    此言一出眾人更是苦笑,且不說此次治蝗大長公主府出錢出物出力甚多,這些錢帛夠不夠抵頂損失,即便是夠了,朝廷真能給的出這筆錢帛嗎?不過是一張白條而已。


    但最讓眾人憤憤不平的還是酈仲孚的升遷,此人幾乎什麽都沒做竟摘了個大桃子,當真是不公平。


    但柳明誠顯然不願意談論此事,便岔開了話題:“況之兄,京西路那邊的糧食補種不能耽擱,你盡快跟叔績交接好便去赴任吧。”


    “好,我明日便與叔績交接,後日就啟程。不過......”梁燾有些難以說出口。


    “況之兄有話但講無妨。”


    “想跟柳別駕借些糧食。”梁燾期待地望著柳明誠。


    梁燾借糧的用途柳明誠當然清楚,他撚須思忖半晌道:“況之兄,望州常平倉裏有多少糧食你是清楚的,我隻能借給你五千石,另外,我不偏不倚,子肅那兒,我也給你五千石。這點糧肯定是不夠的,但剩餘的就隻能靠你們自己想辦法了!也別指望朝廷,杜鶴壽此刻恐怕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


    五千石確實不夠,但聊勝於無,而且以望州常平倉的能力,一萬石其實已經去了一大半庫存了,柳明誠能給到這麽多也確實是盡力了。二人心中有數,再次誠懇道謝。


    晚上,柳明誠在州衙設宴,一來是為眾同僚賀喜,二來也是為梁燾和方深甫送行。席上排座次,柳明誠堅持請梁燾做了上首,自己坦然坐在次席作陪,倒惹得梁燾有些不好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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