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多時連述上堂見禮:“小人連述見過相公。”


    楊康侯見這個掌櫃竟然隻是個十七八歲的少年,有些驚訝:“你就是‘平原商號’掌櫃的?”


    “正是,小人承大長公主信賴,代掌‘平原商號’在京一切事宜。”連述的態度不卑不亢,倒讓楊康侯頗有好感。


    “適才這位餘都頭說謝家買下了這園子,你這匠人又說是你買下了這園子,你倆到底誰買的?可有文書、房契?”


    連述從懷中掏出一遝紙遞了上去:“迴相公,小人確實買下了那處園子,也過了戶,相應文書官衙之中俱有存根,請相公明察!”


    “嗯,”楊康侯點點頭望向餘勇,“餘都頭,謝家雖有契約,可‘平原商號’不但有契約,而且已經過戶,你看這?”


    “相公,卑職不懂這些,但那賣家確實收了謝家定錢,豈能隨意反悔?”餘勇見楊康侯的態度似已偏向連述那邊,很是不滿。


    “那就傳賣家來問問吧。”楊康侯心裏輕輕歎了口氣。


    約莫一頓飯的工夫,一名管事模樣的人上得堂來:“小人見過相公。”


    “你是何人?”


    “小人乃是關家管事,家主有官身,不便上堂,故遣小人前來迴話。”


    “管事,本官且問你,你家這園子到底賣給了誰?”


    “迴相公,此事說來話長。家主因即將外放離京,故在園外掛出‘售賣’的告示。大約旬日之前,謝家一位管事前來交涉,要以一千貫的價格購買。家主因價格過低而婉拒之,不料次日謝實將軍帶右武衛禁軍前來,以勢壓人逼迫家主,家主無奈隻好同意簽訂契約,謝家付了一百貫作為定錢。家主吃了此暗虧,本也不敢如何,畢竟官卑職小,隻能忍氣吞聲。可誰知過了約定的日期那謝家也不來支付剩餘的錢款,家主赴任有期,也不能總拖著,正好這位連掌櫃的上門詢問購園事宜,其所開之價也極為合理,因此家主便將園子賣給了連掌櫃,錢款兩訖,也在官府辦了過戶文書。至於謝家的定錢,家主願雙倍返還以作賠償。”


    楊康侯看了看連述遞上來的契約,一千八百貫,倒也的確不低,幾乎是謝家的兩倍,怪不得關家不惜毀約。


    楊康侯點點頭笑著對餘勇道:“餘都頭啊,你看,園子已經過戶給了‘平原商號’,人家也付了錢,雖說簽約時間在後,可謝家未及時付款也是事實,現在關家也願賠償,你看這......”


    餘勇大怒:“關家一物二賣便該治罪!至於這園子嘛,謝將軍給我的軍令就是要園子不是要什麽賠償!這園子是謝將軍要送給皇後娘娘的壽禮,你若敢判與他人便是欺君!”


    這餘勇蠻橫無禮,也並不把楊康侯放在眼裏,楊康侯怒火中燒,轉念一想卻又笑了:“餘都頭所言有理!既事涉皇後娘娘,便不是本官能做主的了!此案本官將秉明陛下聖裁!相關人等暫壓值房,退堂!”


    衙役將張習等押了下去,連述忙掏出身上的錢袋偷偷塞給衙役以求關照,衙役也未推辭。連述又安慰了一下張習等人,這才帶著周掌櫃先迴去。


    卻說那永嘉縣令楊康侯迴到二堂,當即提筆寫成奏章,命人送入宮中。


    承平帝看過楊康侯的奏章之後明知他推諉之意,倒也並未見怪,畢竟此案牽涉的兩家均屬能牽一發而動全身的存在,楊康侯上奏禦前反倒是妥帖之舉。


    然而此案令承平帝也頗為難,承平帝雖慣喜戰場殺伐,但也並非無情之人,他與謝皇後少年結發,感情甚篤,當初繼位之事又得謝家襄助良多,故而登基後對謝家就頗多縱容。尤其是宋國公次子謝實,他是謝鵠中年所得,母親又去得早,從小就是謝皇後帶大的,極受疼愛,承平帝愛屋及烏,也對這謝實偏寵有加。如今這案子就案情來看,“平原商號”實無過錯,那關家雖有過錯,但事出有因,且願意賠償,按此方案結案便是最好的結局,可另一方偏偏是謝實,這可如何是好?


    承平帝思來想去半晌,還是召見了岐國公,君臣一番商談,倒也和睦。


    當晚,柳敬誠讓人喊來了連述。


    知道岐國公與自家主人的關係,因此連述見到柳敬誠就先行了個叩拜大禮:“小人連述拜見大老爺!”


    柳敬誠還是第一次見連述,見對方竟隻是個弱冠少年,頓時眉頭緊皺。他隻道連述是柳明誠派過來的,不免心中嘀咕:這個老二,京城這麽大的攤子、這麽深的水,居然隻派個小娃娃過來,看樣子還沒我兒子大,難怪做事不知分寸!還真是“嘴上無毛,辦事不牢”!


    存了這樣的偏見,柳敬誠就沒給連述什麽好臉色,好在連述之前已經得了柳翀的囑托,對於柳敬誠的態度倒也不覺得意外。


    “起來吧!”柳敬誠冷冷道,“那個園子不要再爭了,謝家要就給他們吧!”


    “可是,買那個園子花費不少......”


    “錢誰收的你找誰要,要不迴來也是你跟你主子之間的事,不用跟我說!行了,這事就這麽定了。你若是不服,今後便不必再登我的門。你主子若有意見,讓他來找我說!”


    柳敬誠說著便端起了茶杯。


    連述連稱不敢,見柳敬誠不悅,也隻好行禮告辭。


    次日,連述便到縣衙找縣令,說是自願將園子讓給謝家,而關家也主動把平原商號的錢退了迴來,謝家也遣管事來把買園子的錢付了,張習等也很快放了出來,如此便算是皆大歡喜了。


    連述取迴了錢繼續去尋新的場所暫且不提,卻說園子的事過去沒兩天,這一日在朝上,一名禦史上奏彈劾右武衛將軍謝實仗勢欺人、巧取豪奪,以奇低的價格強買關家之園。


    承平帝本不欲理會,卻又有另一名禦史彈劾謝實擅調軍士二十餘名為其私人驅使,所指即當日捆縛張習等人之事,此舉幹犯擅興之律,應予治罪。隨後多名禦史附議!


    眼見得禦史台如此集中攻擊謝實,其餘朝臣莫不露出心領神會之色:謝實啊謝實,你讓大長公主吃了虧,那人家兒子不得幫母親把場麵找迴來嗎?嗯嗯,岐國公,真孝子也!


    然而此刻柳敬誠卻如同被架在火上烤一般難受,手下禦史彈劾謝實,他這個禦史中丞居然事先毫不知情!


    麵對承平帝投射過來的疑惑眼神,他心裏有苦說不出,此時無論說什麽都是錯,索性低頭一言不發,眾人隻當他為了避嫌不便表態,也並不覺得奇怪。


    宋國公謝鵠臥病多日,謝實今日當值不在朝上,無法自辯,便也有與謝家交好的武官出來為謝實說話,但這些武官大多不會講什麽道理,跟禦史們辯了幾句便被繞了進去,最終反倒坐實了謝實的擅興之罪。


    承平帝大為頭疼,環視了一下群臣,便點了大理寺卿邱維屏:“邱愛卿熟悉律法,你意下如何?”


    “陛下,所謂‘擅興之律’所指乃是未奉詔旨擅自發兵。禁軍有護衛京城之責,卻並無捕盜緝兇之職,且事發當日並非右武衛輪值之日,如此,則軍士出營應有陛下詔旨,且經兵部或樞密院備案。故而此事不難判斷,無非一問:有詔無詔?有詔則無罪,反之則有罪。”邱維屏不慌不忙,言簡意賅。


    這不廢話嗎?!有詔的話還在這兒爭個什麽爭?朕就多餘問你!


    承平帝在邱維屏那兒沒得到自己想要的答案,麵色不悅。


    參知政事梁顥慣會察言觀色,此時揣摩上意,心中便有了計較,忙出班奏道:“陛下,臣以為所謂‘仗勢欺人、強買強賣’不過是關家一家之言,難保不是為了推諉自家一物二賣之過而信口開河;至於右武衛將士捆縛工匠亦不過是見上司住宅被他人入侵而急公好義、拔刀相助而已,豈可入罪?”


    梁顥這話讓承平帝心中一寬,但又有一禦史立刻反唇相譏:“謝實所出之價遠低於市價,若非強買,關家如何肯賣?右武衛這急公好義莫非隻是急上司之公、好上司之義嗎?”


    此言堵得梁顥也是一時無語,承平帝便又將目光投注於杜延年,指望他能駁斥禦史一二:“杜相如何看?”


    “大長公主尊貴!”杜延年沒頭沒腦地拋出了這麽一句,眾人皆不解,承平帝卻心知肚明,一口氣堵得差點上不來。


    半年前,杜相的堂侄因為得罪平原大長公主而丟了性命,而今輪到自己小舅子了,當初罵杜延年的那一番話杜延年現在原封不動又甩迴給了承平帝。若是為了皇家臉麵,就必須處置謝實,若是不處置謝實,那便等於承認謝家臉麵尚在皇家之上,而杜延年的臉麵則更是被狠狠踩在了地上。


    杜延年不鹹不淡的一句話當真是將了承平帝一軍,承平帝心頭無名火起卻又不便發作,隻是冷冷地看了杜延年一眼,頒下諭旨:“謝實免去右武衛將軍之職,降為天武軍馬軍都虞候。”


    此事了結之後承平帝便匆匆退朝,據說皇帝陛下在後宮大發雷霆,桌案、椅子掀翻一地,瓜果梨桃滾得到處都是,卻沒人知道因為什麽。


    謝實聽聞自己被降職之後很是不悅,找謝皇後鬧了一通脾氣,謝皇後好生安撫了他幾句,承諾盡快給他調迴來,他這才答應去天武軍赴任。


    倒是遠在北境的謝宣聽聞此消息後大罵謝實糊塗,因為一點蠅頭小利而失了禁軍要職,愚蠢至極!


    就在謝實貶官的次日,平章政事梁顥升任右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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