繞過了監獄來到另外一邊,宋問被認了出來。


    宋問抬手給旁邊的獄友打個招唿,像上官巡查一樣慰問他們。眾獄友朝她嗷嗷狂吠。


    上次將這裏攪得一團亂, 竟然還敢過來?


    張兆旭正側躺在地上,一個人關著。聽見動靜半撐起頭,而後從地上起來蹦道:“宋問?你來做什麽?”


    宋問:“替你父親問問你, 現在怎麽樣了。”


    張兆旭臉色陰晴變化,最後頹坐在地上,一言不發。


    宋問等了片刻, 開口道:“其實以大梁律法來說,你倆死的都不虧。從結果來比,你們就死一次, 還賺了呢。”


    張兆旭冷笑:“你就是來奚落我們父子的?”


    “奚落你?你馬上就要赴死了,你還有什麽值得我奚落的?是你父親叫我來的。”宋問掀起下擺蹲在牢門前,“別誤會,我就是來安慰一下你。了卻你的遺願。”


    旁邊的囚犯大笑出聲:“什麽了卻他的遺願, 你怕是要了解了他吧!”


    宋問朝他拋去一個飛吻。那人惡了聲, 悻悻離開。


    張兆旭說:“我想喝杯酒。”


    宋問於是去獄丞那裏給他借了一杯酒。


    張兆旭顫抖著手伸出囚牢, 從她那裏接過,舉杯一飲而盡。握著酒杯失神片刻,然後張口道:“我爹現在還好嗎?究竟是發生了什麽?他不願意見我,是我又做錯了什麽?他是一朝國師,他一定會沒事的。不用再來管我了……”


    他說了一堆,宋問打斷他道:“你慢慢說,反正我都記不住。”


    張兆旭:“……”


    “都這時候了,哪裏還有那麽多廢話?”宋問說,“他現在還惦念著你。說明留下最後一個身份,就是你父親。”


    張兆旭低下頭,哽咽道:“替我和他說聲對不住……最後我也沒做件能讓他滿意的事情。”


    宋問從地上順走酒杯,走出大理寺。


    翌日,張曦雲被押赴刑場。


    宋問與唐毅坐在茶樓的二層,看著他從街前過來,被人群圍在中間,


    倚在窗口,看著張曦雲慢慢遠去。他的背影始終挺立,頭顱依舊高昂。


    這位五十多歲的男人,他徇過私,殺過人,說過謊,違背過道義。他貪贓枉法,玩弄權術。


    他用謊言,欺騙了全天下的人數十年。他絕對不是一個值得同情的好人。


    可是。他也用謊言,支撐起了最初那個脆弱的大梁,他一步步鼓勵著君王往正確的道路上走。從幕僚做到國師,他成功了。然後,他開始犯錯了。


    在最終的時刻,他還是選擇慷慨赴死。


    可笑的是,他伏誅,不是因為知錯。


    他為了自己的兒子,斷送了無數人的前程。也終於因為這個國家,犧牲了他兒子的性命。


    他真是一個特別的人。


    張曦雲,他究竟是什麽時候變成這個樣子的呢?


    原本以為,在他死的這一天,該是一件拍手稱快的事情。可當這一天真的到來的時候,宋問發現自己忽然做不到了。


    所有生命的逝去,都不會是一件值得高興的事情。會讓人高興的是,是對過去的交代,和未來的嚮往。


    “其實做人若做成他這樣,也是成功的。”唐毅垂下眼說,“他給別人留下的東西,比他帶走的多。”


    宋問轉過身道:“你覺得生死殘酷嗎?我覺得生死,是這世間,最公平的事情了。”


    “人是很貪心的。擁有一個銅板的時候,就想著去有一兩。幫助一個人的時候,就想著去拯救天下。可是人隻有一雙手,一身血,隻有一輩子。天下卻有萬萬子民。”


    “想救別人的,不過是想救自己而已。想謀利益的,最終也不過是一場空虛而已。因為註定了人最終的結果都是死。”


    “然後您就會發現,人永遠,走不完自己的路。任誰都一樣。強求的,爭奪的。終結會成為別人的。那還糾結什麽呢?所有放不下的人,註定是輸家。”


    宋問說:“不用去思考你留下了什麽,又帶走了什麽。殿下,你們走的是不同的路。而這條路,其實是為自己走的。”


    張曦雲處決後,他的兩名侍衛,處理了他的後事。將屍體糙糙埋葬,他們也自行離去。


    宋祈上奏請辭。


    唐贄很想挽留,但麵對這樣一位老臣,自己曾經的先生,實在又說不出口。


    當年宋祈已經辭官,是自己再三請他出山。而今,又有多少年了呢?


    唐贄嘆了口氣,問道:“那宋卿認為,誰可接替戶部尚書一職?”


    宋祈:“王郎與老臣公事六年,人品學識,皆為上品。於民間素有聲望,且對戶部諸事瞭若指掌,可掌尚書一職。”


    此言一出,眾臣喧譁。


    王義廷才過而立之年,提任戶部尚書?


    先前宋祈委任他為戶部侍郎,已有人頗感不滿。不到六年又要連升兩階?要知道這兩階,是無數人做一輩子也升不到的地位。王侍郎的父親,士族子弟,也是年過五十,才官至吏部尚書。


    一官員道:“以王侍郎年紀閱曆,是否太輕了一些?怕是難以服眾。”


    宋祈:“治下,服眾,才學,王郎皆無可憂。臣不在戶部的時日,戶部皆以王朗馬首是瞻。縱觀朝堂,臣也找不出第二位更合適的人。若是隻當論資排輩,那臣別無他選。”


    唐贄轉而看向王義廷,點道:“王卿,你自己怎麽看?”


    王義廷一步出列,走上前道:“承蒙太傅賞識,下官甚為惶恐。戶部尚書為朝中重職,臣自認難以比肩太傅。”


    眾人神色緩和了一些。倒是個識相的人。


    “然。”王義廷喘了口氣又說,“太傅既然推舉下官,下官亦不該妄自菲薄。定當竭盡所能,一展所學,不負所托。”


    眾臣這臉色變來變去,實在難看。


    唐贄:“好!由此誌氣,不愧我大梁兒郎。朕亦相信太傅的眼光,便命王卿接替太傅尚書一職。”


    王義廷謝恩:“臣領旨。”


    王義廷便由此成了大梁最年輕的一位尚書。算是京城近日難得的一樁喜事。


    與此同時,宋問的科學講堂終於開課了。


    這波時機抓的好,來上課的人絡繹不絕。


    宋問在課上給他們展示了一下那些騙人的戲法,向他們重申了一遍,多數的把戲,都是裝設弄鬼。帶京城帶起一股風cháo,可算是學術界的一股清流。


    聽課的學生問道:“先生,您相信這世間有鬼神嗎?”


    宋問收起教條答:“我沒見過,我不知道。”


    學生:“先生這樣見多識廣,也沒見過嗎?”


    宋問:“我隻知道,一個人若是不做虧心事,鬼神不會來為難他們。若是腳踏實地,不用去奢求鬼神相助。那麽鬼神究竟存不存在,於他們來講並沒有多大的關係。可以相信,也可以不相信。不信求個坦蕩,信了求個心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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