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顯然是一個謀劃完善的策略。


    假意暗殺的刺客,喬裝打扮的侍衛,武裝斷後的士兵。南王分明已經準備好了一切,請君入甕。


    他是個惜命的人,張曦雲要他的命,他怎麽敢留下絲毫的大意?


    南王能助高裶做到刑部侍郎,她就覺得很不對。他在朝中定有耳目,且耳目安插的很深。


    先前高裶自己落馬,牽扯出了一批。免官罷職了幾人,卻因證據不足,還是留有餘地。總算,又自己嚐到了苦果。


    張曦雲謀殺南王一事,再難洗脫。雖說是一半真一半假,叫南王陷害的也不冤,但相比起那油膩的秦王,宋問倒更看好國師一點。


    一個慢行疾病,一個是絕症晚期。


    隨後,接連的通報傳到唐贄麵前。


    唐霈霖亦被南王潛伏的軍隊接走。他掏出城門,如今就帶兵守在長安城外,要求朝廷為祭天刺殺一事給個交代。


    雖說的委婉,但大意無非就是,要張曦雲以死謝罪。


    民間大半站在南王這邊。一來聽著確實有理,二來對自己長久被愚弄的遷怒。是以對張曦雲的怨聲很高。


    唐贄大為惱火。強撐著身體處理此事。


    張曦雲如今人在牢中,大理寺卿卻並未多為難他。他亦是一個字沒有否認,將事情全擔了下來。自然,否認也是白費。


    罪名是逃不掉了,罪責更是嚴酷。


    張兆旭原本關押在他的隔壁,經張曦雲請求,關卿又將人調到了牆壁的另外一邊。


    在這最後,他不願意兒子看見他狼狽的模樣,也不願意繼續看見他兒子懦弱的模樣。


    他原本可以任由張兆旭懦弱一輩子。在他沒有改好之前,自己卻先連累了他。


    而朝堂上,還在為張曦雲的族氏做最後的爭辯。


    張曦雲為官數十載,提攜官員上百有餘。其中不乏五官以上高官。


    這些承他庇佑的官員,沒有一人替他說話。替他說話的,反倒是宋祈,許賀白,禦史公等人。


    就事論事,在本意上,他們認為張曦雲這次沒錯。


    即便在這裏誅殺了張曦雲,南王也不會乖乖迴京。對方既然做出了這樣的準備,自然是下定了足夠的決心。


    內鬥不很應該,對外才是上策。


    何況,張氏一族旁係太廣,不少人並未從政。這要趕盡殺絕,未免太過殘忍。


    不日後,張曦雲的判決先下。擇日斬首,以示眾人。


    宋問去往他的府邸處走了一趟。空蕩無人,冷清衰落。門上是被石頭砸出的坑窪,庭前僅餘下一顆殘柳。


    這位曾經權勢滔天,翻雲覆雨的人物,一夕隕落,委實令人唏噓。


    宋祈也仿佛一夜間蒼老了許多。


    他疲憊不是為了張曦雲。張曦雲不算他的政敵,也絕算不上他的朋友。隻是這次的事情,讓他又想起了往事。


    皇權之爭,他見過一次。那沾滿鮮血,又看似風平浪靜的戰場,他正要見證第二次。


    上一次,張曦雲算是與他並肩作戰。如今他熬不住了,自己也竟悲戚中來。


    宋祈數日沒有迴家,與幾位大臣商討之後的應對。難的從來不是當下,而是變化不定的未來。陛下如今身體抱恙,太子隻能囑託他們輔佐。


    隻是他年紀大了,身體或精神,都很疲憊。迴到家中的時候,便顯得有些憔悴。


    老夫人看他這模樣,心疼道:“這京城近日是怎麽了?究竟是怎麽了?”


    宋祈搖搖頭。他倒也想知道,究竟是怎麽了。


    老夫人端過茶,擺到他手邊,斟酌片刻,說道:“你管不了的事情,還是算了吧。你這樣一把年紀,占著這個位置,不也是給別人添麻煩嗎?我看你能做的事情,別人也能做的。”


    老夫人在他旁邊坐下,小聲說:“辭官吧老爺,你老了。”


    宋祈將官帽放到一旁桌上,點頭道:“待國師一事解決,我便向陛下辭官吧。”


    張曦雲行刑前日,關卿托人相告,說是對方想見她一麵。


    宋問略微吃驚,便過去了一趟。


    她與大理寺也很是有緣,來過不少次。在這裏見國師,倒是她從來沒有想過的。


    獄卒將她帶到牢門的前麵,也沒去開鎖,就這樣退下。宋問張曦雲之間,就隔著一個木欄。


    張曦雲正盤腿坐在地上,背對著她。


    周圍一圈打掃的幹幹淨淨,坐姿挺拔。


    這人哪怕身穿囚服,依舊有一種坐擁權勢的氣勢。認識到現實之後,仿佛生死於他也不是一件重要的事情。


    “我當你是很討厭我的,沒想到,我是你最後想見的人嗎?”宋問撓撓頭,說道:“這次真是可惜了。”


    張曦雲睜開眼,卻沒迴身。他說:“算計別人的人,其實早已成了別人的籠中之物。我無話可說。我輸了。你和我都是。”


    “這我不同意。”宋問說,“你喜歡玩弄鬼神之術,最終,才倒在了自己的陰謀之中。可我從未想過,藉此謀求什麽,哪裏來的輸?”


    張曦雲冷笑道:“我的陰謀?我隻是在維護天道而已。”


    宋問:“我說過,天下的道,從來不會掌握在一個臣子手中。”


    張曦雲:“南王也是臣子,他就不這樣認為。而且,就算明知權利掌握不了,它也還是會吸引無數的人趨之若鶩。”


    這大理寺裏還是如舊的陰冷。縱然外麵艷陽高照,也絲毫沒有驅不散裏麵的寒氣。


    宋問頓了頓,往前麵走了一步:“你究竟想說什麽?”


    “你一定沒有見過二十多年前的長安。如果你見過,你一定不會讓南王離開京師。”張曦雲吐出一口氣道,“這世間的信任,是最不可靠的,就像你相信三殿下一樣。你不知道他有什麽事情瞞著你。他是臣,也是離君很近的男人。你要是犯下了這樣的過錯,宋問,你一輩子也償還不了。”


    “他瞞我什麽事?遺詔嗎?可是這與我何關?與他又何關?”宋問在他門前踱步道,“這個時代,對誰都很苛刻。勿論是君王將相,或是平頭百姓。有些事情,從一開始就不是自己決定的,可是,之後的路,總是自己選的。是你們從沒給他機會。”


    張曦雲:“因為一個人選錯路,隻不過是一個念頭的事情。”


    宋問說:“如果他真的和我道不同,我不會縱容他。可是,我不會一麵把他往深淵裏推,等到他真的窮途末路,再來說一句果然如此。”


    張曦雲終於轉過頭,看了她一眼:“希望你記住你今日所言。屆時,真能狠下心腸。”


    第171章 說來話長


    張曦雲和宋問就這樣對視。


    裏麵的燭火忽然跳了一下, 然後熄滅。張曦雲的臉徹底混在暗色裏。


    宋問打了個寒顫。


    “我既已到如此地步,也沒什麽需要我擔心的了。”張曦雲閉上眼睛說, “請你去看看我的兒子,問問他現在怎麽樣了。”


    宋問想說,明天,你們就能在刑場上看見了。撓了撓額頭,還是點頭應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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