跑堂被這群人震驚了,幾乎抑製不住唇角的微笑,還是提醒道:“客官,這價錢……”


    “嘖。”宋問聞言立馬不悅道,“瞧瞧我們這桌上都是些什麽人!堂堂三殿下,唐堂縣太爺。說價錢,你這是一種侮辱啊。”


    跑堂立馬哈腰道:“是是是。客官還想點什麽?”


    “還想吃什麽海鮮?盡管挑自己喜歡的。”宋問扭頭道,“張老爺,您想吃什麽?”


    張炳成哼了一聲,側過臉點道:“清燉蟹粉、紅煨魚翅、香蘇悶肉……”


    一連點了十多道春風樓的招牌菜。


    然後輕飄飄的,帶著絲挑釁意味的看了眼宋問。


    怎樣?今日不吃垮他,他就不姓張。


    哪知宋問不見肉疼,卻是眼也不眨道:“老爺點的,各桌都再來一份!”


    張炳成目光一沉。


    莫非這宋問,真深藏不漏,大有來頭?


    趙主簿也是多看了她幾眼。


    此人行事乖張,難以琢磨。


    卻也來曆成謎,不容小覷。


    幾位學生皆是驚得要拿不住筷子。


    他們先生,莫非是什麽巨賈不成?


    春風樓不愧是對得起它的價位。


    上菜速度極快。


    掌櫃也知這幾人不可怠慢,催著後庖加緊烹飪。


    馮文述道:“吃吧。既然已經點了,大家都吃。別留著浪費。”


    宋問讚許道:“馮文述同學,就是聰明。大家不必拘束了。”


    張炳成抿了口酒,問道:“宋先生家中,是做什麽營生的?”


    宋問道:“我父親,是一名商人。所以我身上帶著些餘錢。”


    原來是個地位低下的商賈。


    張炳成不屑嗬了一聲,在眾人聽來甚是刺耳。


    張炳成道:“行商之人,多是不義。”


    眾人都以為她要發火,宋問放下筷子,一臉大為贊同道:“老爺您說的可真是太對了,行商的確不易!”


    “這要真說來,該是有兩點。一,辛苦。日日三更起,五更眠。平日裏少不得東奔西跑。要外出跑商,更是許久見不著家。外人總以為日子過得蠻好,但其實吶。”宋問咋舌,不忍迴憶道:“這齣門睡得不安穩,吃飯吃得不習慣。衣食住行,皆是講究不得。風霜雨雪,哪有一日敢耽誤?這進店的客人,各個都得捧成大爺。銀子是有了,卻一點也不逍遙啊。”


    張炳成道:“嗬,這多是自作自受吧?”


    宋問打了個響指:“老爺一語中的!我看,他們也是自作自受。”


    眾生放下觴觥,就聽她說。


    宋問手指敲著桌麵,感慨道:“這便是我要說的第二點。”


    “這世間有許多事,是不足為外人道的。可也有許多事,是不願與外人道的。”宋問長嘆口氣,悵然道:“我尤記得,當年錢塘大雪,父母看管不慎,一幼子落入湖中。當天的湖麵,都已結了一層薄薄的冰。孩子落下去,隻撲騰了兩下,便掙紮不了。”


    眾生皆是緊張的倒抽一氣。


    宋問呲牙:“父母痛哭,路人觀望。是一位金店掌櫃,脫下衣服便直接跳了下去。嘴唇青紫的將孩子舉了上來,救了人一名,自己卻險些被凍死。”


    李洵唏噓道:“勇士也。”


    “不錯,是勇士啊。”宋問下一刻卻嚴厲批道,“可他卻做錯了。他做了好事,卻埋在心裏。不外宣,不張揚。久而久之,便被人忘記了。”


    眾生皆有些騷動。


    李洵道:“先生,捨身取義,又不圖迴報,這不是君子所為嗎?何錯之有?”


    “錯了!而且是大錯特錯!”宋問拿著一根筷子敲桌道,“他錯在沒讓那些愚昧的人都知道,這人性好惡,與所職營生是無關的!他錯在,沒有讓別人知道,這利與義,並非是衝突不可得兼的。他錯在,讓那些輕視,小覷,羞辱他的人,都成了空言無補,目光短淺的小人!你們說他錯沒錯?”


    眾學子齊聲道:“錯了!”


    宋問道:“這便是我要說的第二點。各行各業,皆有惡人。這商人一貫唯利是圖的表象,便是這些惡人,張揚出來的。這惡人張揚好人卻不張揚,無怪乎外人會誤解。所以他們錯了。所以,他們的確是自作自受!”


    宋問舉著筷子給諸位教導道:“這行商行商,究竟是不義在哪裏了?靠的是自己的手,自己的汗,皆是毫釐掙來的,有何見不得人地方?總好過那些備位充數,靠著中飽私囊,卻顧盼自雄的人好多了吧?本就應當堂堂正正的說出來!讓眾人都知道,何必藏著掖著,是不是?”


    諸學子強忍著笑,更大聲的答道:“是!”


    張炳成被暗諷了一頓,臉色陣黑陣白,狠狠剮了她一眼。


    馮文述給宋問倒酒,忍笑問道:“先生。這行商,真如此不易啊?”


    宋問道:“能說的出來的苦,那都不叫苦。隻能留在心裏自己品味的,那才是又酸又疼。”


    張炳成一手拍在桌上,哼道:“宋先生方才說的,是誰啊?”


    “自然是於心有愧的人。”宋問眯著眼,反問道:“老爺,你於心有愧嗎?”


    張炳成憤欲離席,已經起了一半,又聽宋問大聲笑道:“玩笑玩笑,像老爺這般高風亮節之人,必然是不懂他們這些蛆蟲的心思的。”


    張炳成差點脫口而出,聽你娘的狗屁!


    宋問又接著道:“老爺一片赤膽忠心,為國為民。公而忘私,國而忘家。如何不教人欽佩?宋問早有所聞,隻是一直無緣得見。今日竟夙願得嚐,實在是,喜不自勝。快哉快哉!”


    張炳成稍有遲疑。


    實在是宋問的表情和語氣,都顯得太過情真意切。


    眼中甚至還帶著點點淚光,教人不得不信。一時被說得動了心誌。


    莫非方才真不是在嘲諷他,隻是他自己想多了,意會錯了?


    趙主簿看他模樣,覺得委實丟人。


    別過了臉,暗自搖頭。卻沒有開口。


    隻要張炳成不生氣,他就求之不得了。


    對方的麵子,和他沒有半點關係。


    又有哪個給他送錢的人,是真的瞧得起他的?


    隻是沒有哪個,和宋問這般大膽而已。


    趙主簿朝宋問白了一眼,示意她不要太過分。


    宋問嗬嗬笑著端起酒,朝他敬了一杯。


    第19章 連吃帶拿


    宋問不給他反應的時間,指著道:“來,李洵,快給老爺敬杯酒。”


    李洵起身,對著他一飲而盡。


    張炳成不能不給李洵麵子,便也喝了一杯。


    李洵坐下,親自給旁邊的孟為的滿上酒。


    孟為又站起來,對著張炳成道:“學生孟為,也敬張縣令一杯。先幹為敬。”


    張炳成吸了口氣,又跟著喝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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