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年麵上閃過一瞬並不明顯的茫然和疑惑,他收起長劍,靜的像是一座風沙海岸邊屹立的石雕。


    沉默,坐實。


    【明心道鏡試煉暫時結束,請宿主為下次試煉做好準備。】


    靜臥榻上的少女睜開雙眼,眸中是濃濃的擔憂。


    最後崽崽同門的冷眼和質問在她腦中揮之不去,對敵時的行為也實在讓人生疑。


    得了空,孟嬋也曾自己去白鶴居周圍溜達過一圈,雖說對陣道不大精通,但也能看出甄雉所言不虛,布置在此地的陣法單憑武力極難攻破。


    這一座宅院就像不斷吸引獵人前來寶庫,明知危險暗藏,但從不缺前赴後繼者。


    這幾日甄雉有意疏遠沙白恬,他接近她歸根究底隻是想套出點消息,他雖生性風流(風騷),但素來秉持萬花叢中過片葉不沾身,平時相處也從不曾越距。


    若真讓少女一顆芳心係在了他身上,日後離去惹得少女牽掛憂思,豈不是他的罪過?


    沙白恬為此很是傷心了幾日,看向甄雉的目光中盡是幽怨,就像在看一個負心漢。


    東來閣中,甄雉搖著手中折扇,眉飛色舞的說著自己這幾日想出來的法子:


    “玉姑娘生辰那日莫鶴城主定會將靈草帶出白鶴居,所以......”


    “你準備半路打劫?”


    孟嬋忍不住插嘴。


    甄雉搖搖頭:“非也非也,在下還不至於不自量力到敢冒犯領主級強者的尊嚴,隻不過想用祖傳的手段試上一試罷了。”


    見少女一副眉頭緊鎖的模樣,雖說自己心裏也沒什麽底,但還是勸慰道:


    “賈姑娘也不必擔心小生,小生在跑路一事上很有一番功夫,即便失手想來小命應當無虞。”


    孟嬋:“你錯了。”


    甄雉“哦”了一聲,表情疑惑:“莫非小生有什麽疏漏的地方?還請姑娘不吝賜教。”


    孟嬋:“我的意思是......我沒擔心你。”


    甄雉頓覺掃興,不過他素來臉皮厚,倒也不覺得尷尬。


    說來他在這位賈姑娘這兒碰壁的次數還真不算少,憑他的皮相在女子麵前向來無往而不利,縱是有不耽於情愛的,也不會跟麵前這位一樣讓自己處處吃癟。


    唉!


    “賈姑娘,你有什麽計謀,不如也說來聽聽?”


    “小生雖不才,但也能給你參謀參謀。”


    孟嬋抿了口已經微涼的茶水,表情淡然:“順水推舟。”


    順什麽水推什麽舟?


    見她不做解釋,有些喪氣的甄公子耷拉著頭頂上的呆毛黯然離開。


    今日十四,月如銀盤,那一點殘缺隱在墨雲之後,似是完美。


    養玉閣中,


    莫玉看著院中驚起的靈雀,它們從樹枝飛到簷角,那樣矯捷,那樣靈活,那樣自由。


    她看的有些出神。


    “阿玉,在麽?”


    門外傳來一聲沉穩的男人聲音,迴過神來的莫玉匆匆將搭在太師椅上的外衫披上,迴道:“爹,我在。”


    莫鶴推門而入,見愛女不顧體弱下榻眉心皺痕不由疊起,可看到她蒼白的臉色剛想脫口的話又生生咽了下去。


    父女二人並肩而坐,莫鶴摸了摸愛女柔順的發絲,輕聲問道:


    “阿玉,可......”


    他本想問是否準備好了,可如今都走到這一步早已沒有轉圜的餘地,是以最後將問話換成了:“可會後悔?”


    莫玉默了默。


    她聲音很低,似在輕喃:“爹,為什麽?”


    “為什麽他們生來就有一副強健的體魄?為什麽我生來就要忍受病痛折磨?”


    聲音逐漸高昂,似在質問不公的命運:


    “為什麽他們可以肆意天下,而我隻能拘束在院牆之內,當一隻被折斷翅膀的鳥兒?”


    因情緒太過激動,她忍不住劇烈咳嗽起來,直咳的眼珠泛紅,身子不穩勉力撐在長榻上的小幾上:


    “我不服。”


    她對上莫鶴滿是愛憐的雙眼,一雙剪水秋瞳中添了兩分冷硬。


    “女兒永不後悔。”


    莫鶴定神瞧了她許久,最後默默點頭:“阿玉想做的,爹爹都會幫你辦到。”


    “我的阿玉,就要迎來新的人生......”


    第二日,正是莫玉的十八歲生辰。


    她生辰從不大辦,嘈雜喧嚷隻會讓她不好養病,和往年一樣打算邀請三五好友聚上一聚。


    孟嬋準備好賀禮走入養玉閣,雖是夏日,閣中香焚的濃,香鼎上的飄飄渺渺似雨後群山間的雲蒸霧靄,初始時覺得清雅,聞的久了便是直衝腦門的嗆鼻,似在香灰中浸過一遍似的。


    她步子微頓,眉心似有一道靈光閃過,沒有引起任何人的察覺。


    閣中沙白恬和莫玉正在敘話,甄雉不在,想必在執行他那不太靠譜的計劃,指望在半路上截取莫鶴手中靈蓮。


    見她來了,莫玉憔悴的麵龐上多了些喜意:“賈姑娘,快坐。”


    孟嬋將包裝精致的禮盒放在桌上,還未和她客氣兩句,就見剛抿了口果酒的沙白恬腦袋“砰”的一下砸在了桌上,酒杯中未盡的果酒浸濕桌布,滴答滴答的墜在地上。


    “這是......”


    孟嬋有心詢問,可大腦昏昏沉沉,似灌入了萬頃海水,她眼中閃過一絲警覺,卻又如雲消霧散很快退去,雙手酸軟根本無法捏起靈訣,雙唇翕動兩下,似乎想要質問,卻又發不出聲音。


    最終和沙白恬一樣癱倒在桌,人事不省。


    香鼎中的香依舊焚的極烈。


    莫玉抿了抿唇,聲音很輕:“對不起,我......也不想這樣。”


    她隻是為了活命!


    走投無路的她並沒有錯。


    看向屋外,等了又等卻總不見莫鶴的身影,心中驚慌讓莫玉忍不住在屋中來迴踱步,花容慘淡的麵上隻有一雙黑如曜石的眸子略帶幾分光彩。


    莫玉不停搓捏著手中丹瓶,手心中沁出一層又粘又濕的薄汗,她瞥了眼趴伏在桌上的兩位少女。


    曾經那樣鮮活的生命此時隻能靜靜的躺著,讓她心中莫名有些快意。


    單薄的身軀承受不住如此激烈的情緒,她將丹瓶中最後剩下的幾粒赤色丹藥囫圇吞下,生咽下去後終於聽到門板傳來“吱呀”一聲響。


    進來的男人鬢角染霜,身形高瘦,穿著一件天青色長袍,像是個凡間儒生。


    任是誰都不會想到這樣一位氣質溫潤的男子竟是一城之主。


    “爹!”


    莫鶴此時的神色陰沉無比:“府中混進了個小鬼,耽誤了點時間。”


    小鬼?


    莫玉沒來得及細想,可將一切盡收耳中的孟嬋低垂的睫羽卻微微顫了顫。


    甄雉那家夥果然毫不意外的失敗了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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