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是地脈之靈,生來便帶著守護蒼生的任務。


    紮根於這片土壤,封鎖著鬼界十王之一泰山王闖入人間的通道。


    可惜鬼擅陰招,在中元鬼門大開那一日,那廝趁封印略鬆竟活捉了一批人族放入死域。


    “去吧!”


    “向那位樹女祈求一截樹枝,你們就能活命!”


    這是不加遮掩的惡意。


    削弱她的力量,徹底破除封印。


    看著跪在眼前苦苦懇求的人族,額頭磕破血染磚石的一幕是那麽的刺眼,她卻必須心硬的像塊石頭。


    垂下眼睫的那一刻,她似是一位完美的神。


    那一夜,所有人都死在鬼瘴之下。


    沒有關係,這是為此界萬世永昌做的犧牲。


    她如此安慰自己。


    土壤上的血漬還未淡去,又是一年中元節到來。


    看著那一張張新的麵孔,她閉目良久,聲音依舊冷硬:“不行。”


    失望,絕望,


    又是無數人死去。


    那一刻她暗自苦笑。


    自己真不是一位合格的神,多了一分對人族不該有的憐憫。


    索性封閉五感,陷入長久的沉睡。


    千年?還是百年?


    她不知道,但內心的掙紮卻時刻存在。


    還是有人死去麽?還是有人在以虔誠的目光祈求她的施舍麽?那染塵的青石磚上,又多添了一抹血色麽?


    叩問不止,終於,她選擇蘇醒過來。


    這是一個夜晚,


    她看到的是那些提線木偶似的“人族”正賣力開鑿著礦脈,那些紛飛的靈石碎屑,像是爆開的花。


    原來泰山王早就料到她的選擇,這是他的後招。


    殺了這些傀儡?


    可明年依舊會有更多的傀儡進入這片死域。


    她要守護的是蒼生,而非無止境的屠戮。


    她想了一整晚,


    第二天,在天光穿透灰霧投射在這片亙古死寂的大地上時,她對那些新來的人說:


    “用靈石,換取樹枝。”


    她為什麽這麽說?


    她為的是什麽?


    一切答案都隱在那雙溫柔的琥珀色眸子後。


    此時,無盡夜色被驅散,窗外一時亮如白晝。


    傅懷玉從屋內走出,看到的是正抬步走上雲梯的那道身影。


    前方光芒萬丈,後方邪魅暗藏。


    “真好。”


    傅懷玉心想,這一次是他看著祂成為更好的祂。


    孟嬋越走越高,晚風清冷,撫起她身上輕柔似水的銀紗。


    可失了她的鎮壓,邪祟終於藏不住心中的惡念,它們要將手伸向這片富饒的大地!


    人族,血肉是美味的口糧,叫喊是動聽的音律,掙紮是享用前的狂歡!


    黑煙四起!裏麵是從久縛的囚籠中掙脫的魑魅魍魎!


    死域四周方圓百裏杳無人煙,可在夜晚它們潛行速度之快超脫想象!


    隻是幾息,一村死滅!


    赤地千裏,殺出去的鬼兵像是一杆筆,劃動間在山河畫布上留下永不散去的墨漬。


    那墨,是血做的。


    “桀桀桀!”


    猖狂的笑聲從地下傳來,隻是一陣從喉骨間淌過的笑聲,就讓恐懼瞬間在大地上蔓延。


    一隻巨大的手從地底伸出,其皮為涸田血為熔漿骨為山脊!


    泰山王!


    他要讓地獄之景重現人世!


    傅懷玉在苦苦掙紮,九霄焚焱雀化作赤練將他牢牢護住,手中玄劍揮斬,劍氣之下死滅一片。


    可他,即將成為泰山王現世的第一口珍饈。


    孟嬋此時已走到了極高處,她甚至能從那一角靈界入口看到那些完美的神。


    明明一根手指就能平息人族的災難,可祂們卻不作為。


    身為神,就該永遠站在高處。


    “真可惜,”


    她輕歎一聲:“我不是一位完美的神。”


    真可惜,她依舊對人族含著一絲憐憫。


    右手輕抬,那位戰意昂揚的少年乘著風來到她的身邊。


    這具身軀和孟嬋本尊有八分相似,多出來的是眉眼間可讓夜風停滯的溫柔。


    雲階之上,傅懷玉看著她,輕聲問道:


    “你要做什麽?”


    是做最後的道別麽?隻可惜他汗濕衣襟,應該很狼狽吧?


    孟嬋笑了笑,她看著被黑暗籠罩的大地:“我是神,”


    “所以,我要光耀這片大地。”


    她看著青澀未脫的少年,緩緩上前,像始神點化人族那樣伸出手指按在少年的眉心。


    那溫熱的觸感,卻讓傅懷玉生出莫大的惶恐。


    “你又要......”


    又要像上次一樣,以最決絕的方式離開麽?


    為什麽,他還是無力阻止?


    孟嬋笑意不曾淡去,妙齡的她是如此絕豔,如春水般的眸子微微晃動就可讓天地失色:


    “小懷玉,”


    聲音乘著冷風,鑽入少年的耳朵裏。


    “要乖乖把手中的劍握緊,要假裝你是天地間最強大,”


    “也要接受這無止境的分別。”


    “沒事的,”


    鬢邊的發被撩起,像是四散的悲愁:“這是成長,我們都這樣。”


    在傅懷玉眸中出現濕意的前一秒,孟嬋向後退去。


    跌下雲階的她融入風中,化作可將世間照亮的銀光。


    當初那一句:用靈石,換取樹枝。


    原來,為的是讓扶桑有最後一搏的力量。


    扶桑的意誌從未改變,在知曉泰山王詭計的那一刻,她就已料到有今日一幕。


    他想用無數靈石灌溉助她早日飛升神界以更快衝破封印?


    卻沒算到扶桑對人族的那分憐憫。


    她不要神位,要這萬世太平!


    正如係統最開始所說,這次的她將是一位絕對正麵的存在。


    今日,她效仿古神。


    借神隕之威,為這蒼茫大地再次帶來平和!


    隨風潛入夜,一切異動消亡的無聲無息。


    泰山王再次被封印,那憤怒的嘶吼再無法穿透隱入地底的銀芒。


    逃竄千裏的鬼影刹那散成青煙,輪迴不可入。


    傳召的神隕落,靈界打開的一角正在關閉。


    雲階散去,傅懷玉卻駕著九霄焚焱雀,欲要直入九霄!


    透骨的罡風在他身上割下一道道血痕,他渾然不顧,目中的光欲比天上星辰!


    快!要更快!


    終於,在靈界通道關閉的前一秒,他使足了力氣將手中之物狠狠拋出!


    那是......六截扶桑木。


    圓滾滾的女娃娃眯著月牙眼遞給他樹枝的場景還曆曆在目。


    在鬼域中待了六日,加上李強的那一根,他共得七根。


    留下的那一根,在他懷裏。


    看著扶桑木安然落入靈界,傅懷玉終於鬆了口氣:


    “神並未隕落,將在更適合她的地方生長。”


    為何經過鬼瘴整夜摧殘的六截扶桑木並未生機消亡?


    或許源於孟嬋對少年的偏心,或許源於少年每一晚毫不停歇的用自身光靈力灌溉。


    終有一日,她將在靈界再次枝繁葉茂,成為最完美的神。


    眉心頂著圖騰·扶桑的少年如此想。


    【入夢,結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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