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想起那天晚上,白聽寒依然堅信自己是被廉肅碰瓷了。


    迴市中心的路隻有一條,縱然廉肅的司機先走一步,接連幾個紅燈等下來,雙方還是在路口成功相遇。


    廉肅散油腥氣,白聽寒散酒氣,兩邊的車窗具是半開,微微側頭,眼神交匯。一個眼神和夜一起越來越寒涼,一個心裏壓的火被酒和風吹得火星四濺。


    白聽寒語氣不善,“跑什麽?話說一半——誒。”


    綠燈亮了,依然是不等他把話說完,攬勝加速駛離,給他留下一個寬厚低調的車尾燈。


    白聽寒跟廉肅相識多年,吵架完全沒贏過。不是因為吵不過,而是因為廉肅老不說話,能把別人憋死。


    白聽寒最受不了這樣,不知道是酒後吹風吹的,還是被廉肅氣的,頭疼的整個人都焦躁起來,越看前頭攬勝越覺得不順眼。


    “加速。”


    代駕一來,聞到白聽寒身上的酒氣,怕他吐車上,憑借多年的代駕經驗,一直壓著速跑。


    得到指令,猶豫一秒,還是提了速。


    吐就吐吧,也不是他的車。


    將近十點,路上幾乎沒什麽車。被樹影和車燈切割成一段一段的主幹道上,兩車都壓著規定限速開,交錯領路。


    白聽寒把車窗降得更大,“停車,聊聊。”


    那邊車窗緊閉。


    白聽寒撥電話過去,響兩聲之後,那邊接了。


    廉肅特助的聲音:“白總。”


    白聽寒開門見山:“靠邊停車,聊聊。”


    特助迴頭看一眼不動如山的廉肅,“白總,我們廉總不太方便,或許我們可以改日再約個時間。”


    白聽寒的車開在並線車道,代駕降下車速給人讓路,沒趕上前方變換的紅綠燈。


    白聽寒一直沒掛,看著漸行漸遠的攬勝,“轉告廉肅,我不想逼停他。”


    電話一直開的擴音,白聽寒桀驁不遜的語氣在攬勝裏迴響。


    這話之後,廉肅麵無表情地看了眼手機屏幕。特助噤聲,眼觀鼻鼻觀心地直接掛斷電話。


    廉肅摁摁眉心,“走人少車少的路。”


    十分鍾後,無人的小道上,前方在路口安靜等待紅燈的攬勝是唯一的錨點。


    投進車窗的燈光在白聽寒眼裏數倍曝光,他眯起眼,沉聲開口:“撞上去。”


    代駕不可置信:“啊?”


    “撞上去,算我的,”白聽寒聲音平穩,聽不出一絲酒氣,“開。”


    白聽寒的車是賓利歐陸,價格恰好比廉肅的攬勝高出個百八十萬,跑車車型瞅著更能唬人。代駕一咬牙,沒有踩刹車。


    眼看兩車距離不足二十米,千鈞一發之際,白聽寒估算好距離——


    “刹車。”


    一臉汗的司機猛地踩下刹車,車速迅速從60急速下降。白聽寒跟著慣性搖擺身體,他扶住前座椅背,在車快平穩停下時,感受到一道不輕不重地撞擊。


    頭砰地一下撞到車座上。


    白聽寒抬頭一看。


    喲,估計錯誤,撞上了。


    這車實在太久沒動過了。


    兩輛車都沒人下來,默契地打著雙閃靠邊處理。


    前車廉肅的助理下了車,客客氣氣地跟白聽寒說走各自修車。白聽寒拍拍他肩膀,人往攬勝車上一靠,輕叩車窗。


    “下來。”


    助理上來攔,“白總、白總,廉總身體不方便。”


    “我方便,”白聽寒衝他笑笑,繼續叩窗,重複道:“下來。”


    車門打開,廉肅邁步下來,被油汙浸的深一塊淺一塊的襯衫讓他流露出難得的狼狽。


    斯文板正的人,難得鬆了領口解了袖口,露出一節青筋蜿蜒的小臂。


    他隻掃了白聽寒一眼,像看到路邊倒人胃口的汙穢物,轉頭看向一個小時前匆匆趕到的助理。


    “報警。”


    白聽寒被他裝模作樣的樣子惡心得夠嗆,胃裏一陣翻江倒海。


    “把話說清楚,說明白,你跟我遮遮掩掩的幹什麽?我來這兒是看望朋友,你來這兒是幹什麽?”


    廉肅的臉在路燈下輪廓分明,冷冷覷他,“我需要跟你交待什麽?”他微微蹙眉,臉上浮出一層極其表麵的不屑,“你是?”


    他們其實都還在猜測彼此的身份,一個的依據是對方車後座斑駁的飯菜;一個的依據是甘甜遮遮掩掩的“朋友”身份。


    可她在廉肅這兒有前科,上一次,將她帶走的“朋友”是葉思灼。


    那是個可以分享所有親密的朋友,那這個呢?


    白聽寒的腦子不清醒,不然他一定能聽出對方在試探而不是挑釁。他變得愈發尖銳,一頭往廉肅身上刺,一頭往自己身上刺,傷敵一千自損八百。


    “那你想跟誰交待?小青兒?”


    廉肅腕骨上脈絡清晰的青筋猛地暴起,他稍稍低了點頭,眼窩被深邃的眉弓蓋下一片陰影,他的眼底的晦暗誰都看不清。


    特助在後頭急得團團轉,白總不清楚,他可是清楚廉肅今晚確確實實約了葉慕青想談事。


    電話是在他身邊打的,雖然廉肅講究事以密成,沒有在電話裏跟葉總說要聊的是什麽事。


    但看他嘴邊淺淡的笑意,也能猜到聊天的內容勢必是跟甘小姐有關。


    掏心掏肺的籌謀,變成他人陰陽怪氣、明嘲暗諷的談資。


    特助剛想勸兩句,廉肅身體一歪,毫無征兆地栽倒,人直挺挺地往前仰。


    “廉教授——”


    他慌張地伸手,無奈沒摸到人。好在白聽寒反應比他快,大力拽住廉肅的後領,才沒讓廉肅的腦袋磕到路邊的馬路牙子上。


    白聽寒表情難看到極點,“送醫院。”


    廉肅的身份不能去普通醫院,特助和司機手忙腳亂地把人攙扶上車,打算就近安排醫生過來。


    廉肅倒在後座,稍微緩過來點,臉上泛著不自然的潮紅,心跳異常。他看白聽寒一眼,嘴唇張合,“不該說的不要說。”


    他入院治療,不說機構那邊,單是他家裏問起來都不好應對。白聽寒低低“嗯”一聲,知道他指的甘甜有關的事,反手關上車門。


    兩邊默契地都不想鬧大,打算把今晚的混賬事摁死在這裏。千算萬算沒算到廉肅的特助沒聽廉肅的話報警,白聽寒的代駕聽了。


    警察按流程將一身酒氣的白聽寒帶迴醒酒,順道聯係車主,也就是白聽寒的小姨,確認情況。


    小姨正好在牌局上,一聽是車禍,人騰地撂開牌往外走,驚到了同場其他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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