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如這才仔細一瞧,原來是一些巴掌大帶著尖刺的鐵器,長數寸的四根鐵刺呈放she狀,每一個均有一刺朝上,少頃她便聽得身後傳來了含義不明的驚唿、喝罵聲。


    在漸漸遠行中,婉如又看到了皮甲步兵的身影,這一次他們用的不是闊刀而是長柄巨斧,既砍馬腿又錘擊人胸。


    是要讓人骨折吧,刀砍身穿鎧甲的西戎人不一定能斃敵,可用巨斧則不死也得骨折殘廢。


    婉如正想著,突然有一黑騎西戎人從右側斜插而入,揮刀便砍將過來,肖陽趕緊抬臂一擋,隻聽得“鏗鐺”一響,他的刃上便多了處豁口。


    戎人毫不遲疑揮刀又砍,卻不及肖陽速度更快,隻見他右手持槍斜向上一挑就將長槍刺進了對方鎧甲中的fèng隙間,再往後方一拽就將人拖下馬來,之後也無須再刺殺隻疾馳著拖一段路那人自然就沒了聲息。


    隻是在拖拽的過程中,對方斷斷續續的哀號聲一直衝擊著婉如的兩耳。


    在這緊要的生死關頭。不是你死就是我活的境地,她沒功夫也辦法去評價肖陽這麽做是否殘忍,隻是這一聲聲的聽著,讓婉如覺得很是發怵。


    這不再是深宅內院眾人閑言碎語中蒼白的一句“驍勇善戰、屢立奇功”,而是真真切切體會到肖陽的殺傷力,也明了他這在以自身為餌引敵入套。


    無數羽箭就在耳邊唿嘯,敵寇的尖刀似乎就要砍到身前,他就這樣帶上自己冒著十足的風險穿梭在樹林中,憑記憶應和著肖旭的布陣,一點一點消磨敵人的有生力量。


    等他們穿過樹林又越過戰壕奔向城門口時,前麵是一馬平川,身後是傷亡慘重已經殺紅眼了的西戎人,對方已經不足三十人,卻個個都是在前麵殺陣中存活下來的精英。


    城牆上,弓弩手們一字排開俯視下方,近百隻弓同時張開,待肖旭高喝一聲“放!”,頓時矢下如雨,箭若飛蝗……


    肖陽等人在城門前勒馬迴身,靜靜的看著身後追兵被戳成刺蝟,這才舒了一口氣。差點,差點就被伏擊了,若是他們再早一步趕在進樹林前圍著自己,那真是插翅都難逃。


    縮在肖陽懷中的崔婉如將這一切看在眼中,隻覺得額頭冷汗直冒——這就是戰爭,這才是戰爭!


    她終於清清楚楚的明白了什麽是血流成河、伏屍遍野;終於知道了自己嘴裏宣稱的“同甘共苦”究竟是怎樣的苦;同時也隱約明了身為“將門妻”會肩負怎樣的重擔。


    將軍夫人,果然不是個輕鬆活計,沒一定承受能力的人恐怕光看看都得崩潰,我這是上上輩子作孽了吧,怎麽就沒能好好的嫁去個輕鬆愉悅點的人家?唉,還是那句話,既來之,則安之罷。


    等敵人全部伏誅城門開啟後,緩緩催馬前行的肖陽這才騰出功夫來問問愛妻的情況:“你,還好吧?”


    “不太好,”婉如忍著想不顧一切痛哭一場的衝動,癟著嘴迴答,“恐怕,腳軟得沒法下地了。”


    “哦,沒事,我抱你,”肖陽撓撓頭,有些不自在的尷尬一笑,“我是說,你看了這些,有沒有難受?”怕就哭唄,憋壞了可不好。


    “難受。想起了一首詩,”婉如點點頭,繼續癟嘴,“烽火燃不息,征戰無已時。野戰格鬥死,敗馬號鳴向天悲……以前念這詩不懂其意,或者說沒法深刻的領悟它,現在,懂了。”我這是在用生命來學詩吧,真悲壯。


    詩?肖陽繼續撓頭,心想自己這妻子是不是思想構造和常人有些不一樣?比較【呆萌二】?這都橫[屍]一片了她居然想到的是[詩]!這就叫做“果然是詩書滿腹的世家女”麽?


    不管怎樣,最近幾日還是要重點關注一下,有的人反應確實是慢半拍,這婉如嘛,唉,說不定等晚上才會做噩夢怕得要死不活……


    第20章、邊塞琴音


    肖陽帶著婉如進入城門後下意識的抬頭一看,隻見城邊高塔上已經燃起了狼煙,三十裏外高峻山嶺上的烽火台也同樣開始升起滾滾濃煙,煙直而聚風吹不斜。


    而城內則一片肅穆,少了小販、路人,隻剩兵丁,顯然當他們啟程迴門時肖旭就已經開始下令堅壁清野,疏散百姓。


    “我們這是迴府麽?”婉如望向蕭條的街道,聽著清晰的馬蹄嘀噠聲,忍不住輕聲一嘆,“這就是,衛國之戰了啊……”


    “隻是序幕而已,狼煙既起便沒有輕易熄滅的時候,”肖陽低聲應了又說道,“我先送你迴去,修整一下後就要去營裏。如娘,你莫怕,不過是一個小小的西戎部落而已,不會有事的。”


    “嗯。”婉如努力調整麵部表情扯出了一個比哭還難看的笑容,然後慶幸自己是坐在肖陽馬前的,他看不著表情。


    她才不會相信這種毫無意義的安慰之詞,都已經兵臨城下了還會沒事麽?唉,想開一點罷,反正自己已經是死過一次的人,活得久當賺了,活得短也不虧。


    兩人一騎就這麽在街道上默默地走著。偶爾會有將士從他們身邊疾馳而過,冷冽清風捲起的枯葉、盔甲兵器的撞擊聲、馬匹的間或嘶鳴交織在一起,平添了一份肅殺感。


    少頃,肖陽抱著兩股微顫的婉如進了屋,也沒問她到底是嚇得腿軟還是因為長時間騎馬身體經受不住,隻叫人取熱水來讓婉如沐浴。


    然後他又盡量用最溫和的嗓音說道:“先休息一下吃點東西,我有事與大哥商談,稍後再迴來陪你。”


    “好,你且忙著,不用擔心我。”婉如迴了一個輕笑,待他離開之後卻長嘆一聲,整個人都癱在了浴盆裏。


    這短短幾個時辰,她可謂是受到了精神和身體上的雙重刺激,隻覺得渾身酸痛,臀和大腿也似乎在顛簸中受了些擦傷,被熱水一浸泡更是覺得火辣辣的疼。


    婉如真心認為自己先前沒暈在肖陽馬背上已算表現相當不錯了,沒拖後腿,非常對得起自己這為國為民的夫君。


    於是,她很坦然的覺得:若我吃好後就躺床上睡覺、緩勁兒、養神,也別怨我不等你迴來說話。


    婉如一麵想著,一麵穿衣去了外間用餐,將軍府奴婢很有眼色的沒呈上肉食,隻端來些開胃小菜、粥品和燒餅,她便強忍著犯噁心的衝動吃得既飽又暖。


    然後,婉如迴身就裹起被子躺在了床上,極力想要拋開先前目睹的慘烈激戰入睡養神,誰曾想,越是不願去迴想那場景,越是沒辦法拋開那一幕幕血腥畫麵。


    輾轉反側許久之後,她既睡不著又等不到肖陽迴來,隻得嘆息著起了身踱步來到外間,在琴案旁的香薰內點燃了一炷迦南香,這香料很是金貴,具有凝神靜心、治胸悶氣滯之效,此刻燃之撫琴最佳。


    在輕輕提起裙角坐下後,婉如抬手拂弦調試,頓時,清、和、中、正的琴音便在室內裊裊蕩漾,此等足以流芳千古的蜀中“雷公琴”是她從肖陽私庫的犄角旮旯裏翻騰出來的,看著明珠蒙灰真是心酸。


    大伯堂姐家不如這張的琴,對方都寶貝得連碰一下都不可以……


    沉思少頃,婉如緩緩抬臂,左手抑揚、右手徘徊、指掌反覆抑按,不知不覺中就彈起了從前不曾認真研究過的《瀟湘水雲》。


    這曲子是前朝浙派古琴大師郭楚望所做,當年正值北狄南侵之際,政局動蕩、風雨飄零,因而郭師直抒胸臆用琴曲表達著自己對山河殘缺的心痛,對時勢混亂的感慨,以及對秀麗山河的讚美和祝願。


    或許是因為才逃脫敵寇追殺,且看了將士守城心情激蕩的緣故,婉如不僅下意識的彈了這曲子,指下流淌出的琴音還顯露出鏗鏘、渾厚之感,抑揚頓挫間頗有些蒼勁堅實、古樸宏偉的氣勢。


    當她將這風雲激蕩情緒昂揚的曲子演繹完畢,在微顫的餘音之中,婉如不由愣神。


    不過就兩天兩夜的功夫,自己居然連琴風都變了?曲意,這可比言行舉止更容易展露內心。


    她還記得自己不論是上輩子還是前幾日,指法都是流滑細膩的,注重吟猱絲弦溫柔,琴風可謂是綺麗纏綿,如今,琴風中盡顯深醇、樸質之意,一曲《瀟湘水雲》頗有深造內含,剛柔相濟,韻味悠長的感覺。


    天啊,居然質變了,從閨閣嬌女往琴技大家上在發展!既驚又喜中婉如不由抬手捂住了自己的臉,而後突然嘲諷似的一笑。


    “在笑什麽?”肖陽抬腳從門外走來,一麵問著一麵卸甲。


    婉如趕緊起身幫忙,同時笑著迴答道:“學琴時我曾被人評價為有賣弄譁眾取寵之嫌,少了寧靜、恬逸、中和之意,後來無意間聽了某位小有名氣文士所奏的《流水》,頓時驚為天人,如今看來也不過爾爾,大約隻是他曾遊曆名山眼界比我略寬的緣故。”


    彈琴需移情,見都沒見過又怎麽能傾注感情?自己這一曲有感而發的《瀟湘水雲》不就很好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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