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匡?”收起心頭惱意,他再喚,毫不掩飾地掏出暗器。


    是人都有趨利避害的本能,這下該露陷了吧,他等著那道姑搶先襲來,卻不想聽到一聲佛號。


    “阿彌陀佛,貧尼山中遇雨,欲藉此地暫且休息,不想驚擾了施主,真是罪過。”


    不上鉤,有點意思。


    “原來是師太,在下失敬。”他輕鬆笑道,手中卻依然緊握著暗器。


    眼角看她微地傾身,剛要道聲果然,卻見她俯麵撲地。難得有人讓他算不準,他竟有些期待了。


    “小心。”他故意賣了個破綻,“師太前方兩尺的地方還有一塊碎石。”


    這道姑心智極快,立刻就抓住了,“施主能夜視啊。”


    “江湖中人,這是自然。”他裝作能看見似的,視線卻鎖不住她。


    “那便多謝施主了。”她瞎子般地試探,鞋底在地麵摩擦著,越過他誑出來的碎石,而後靠牆坐下。


    若是沒看到她先前從容進廟的樣子,怕是要被騙過了。他暗想著,心情十分愉悅,又驚訝於自己的這種情緒。


    是藥效發作了,還是……


    迷惑於自己異乎尋常的心境,他無意識地開口,“師太。”


    這聲低緩而難以抑製,真的是他的?


    上官知道這道姑在看他了,不得已他微微斂神,隨口謅到:“在下有一個不情之請。”


    “施主請說。”


    “近日秋雨如晦,在下的心亦是紛擾難定,想請師太持誦《金剛經》,平我心緒去我煩憂。”


    這道姑沉默了。


    當然會沉默,若她是道姑怎會背誦佛經,發現自己竟在為她開解,上官有些惱怒。他這是做什麽,說不定這人是在惱怒被他看穿真身。想到這,他聲音微冷,“師太?”


    “師太不允麽?”他笑得隨意,手中的暗器對向她所在的角落。


    就聽那人輕嘆一聲:“阿彌陀佛。”隨後倏然飛起。


    果然啊。


    他心頭沒有一絲猜中的欣喜抑或是鄙夷,隻覺十分遺憾。遺憾到有一瞬間他竟想出手與她纏鬥,不過下一刻又恢複了平常。


    畢竟在江湖人眼中他可是全無武功的神佛公子啊。


    腦後被狠狠一劈,他順勢倒下,略有期待地等著她下一步的動作。


    “唉,吃了‘yin樂無邊夜夜春’還能這麽折騰。”頭頂傳來如釋重負的嘆息。


    她年紀小小如何能分辨出“yin樂無邊夜夜春”,難道她中過?心頭抹過一絲冷意。


    “看你這麽守身如玉,我便成全了你。”


    這人正當他是包袱似的,隨意拖行在地上。上官第一次被人如此不留情麵地對待,山間的暴雨沖刷在神色,隻覺此身如風快得聽不見雨聲。


    這般功夫不可能是三清的弟子。


    他心跳有些快,不知是欣喜還是藥效發作。


    “唉,一個兩個怎麽都中了這個毒,師兄們總喜歡背著我說,其實我聽得到,‘yin樂無邊夜夜春’。這藥怎麽解啊,難道六師兄今夜真要晚節不保?可爹明明說過忍忍就過去了啊。”


    她邊走邊說,似乎還真在思索如何解藥。


    難道她喜歡那個六師兄,想到這種可能他不禁心火驟起,灼熱的體溫讓她也感覺到了。


    “完蛋了,這人不會說要變成老虎了吧?”


    老虎?他難得跟不上別人的思緒。


    “哎哎,不是我見死不救啊,隻是這荒山野嶺哪來的青樓姑娘呢,如此隻有對不住了。”


    他雖中了藥,卻也分得出她這聲對不住有多快意。


    恍然間隻覺身上抓力消失,他被人暢快無比地拋下。耳邊風聲清冽,他睜開眼,隻見落雨的山野像是著了墨,暈染著朦朧的水漬。一白影飛起,如畫中留白,帶著清雅曠遠的風韻。


    他一直看著,直到那人消失,他才收迴視線,可——已經晚了。


    身子重重地落在山岩上,感覺肋下劇痛,他噴出一口血來。


    這下可好,他變不成老狐狸,望著如織的雨幕,上官意不禁輕笑出聲。


    而後……


    “我佛慈悲,請佛祖賜我天龍門白銀五十兩,臘肉一百斤,助我天龍門起死迴生。”


    他眼波無情,掃過跪在他麵前不知所謂的女子。這種江湖人他見多了,嘴邊剛要浮起慣常的暖笑,就聽——


    “阿彌陀佛。”


    他心跳一滯,眼眸徐轉看向身前這人。


    “敢問姑娘芳名?”


    這女子明顯怔愣,“在下餘秭歸。”


    “餘秭歸。”他一字一字地迴味著,每念一字都能清晰地感覺到胸口的湧動,“若在下沒聽錯,餘姑娘師從天龍門?”


    “是。”這女子一邊答一邊不露痕跡地退後。


    再不捉住,便是此生難愈的遺憾了。他當機立斷,狠狠踩住他的長靴。


    “在下上官意。”


    一瞬不瞬地將她看到心裏,上官意一掃一年以來的沉鬱心境。


    “今日得見餘姑娘,真是三生有幸。”


    正文 完


    綢繆束薪,三星在天。


    今夕何夕,見此良人。


    子兮子兮,如此良人何!


    綢繆束芻,三星在隅。


    今夕何夕,見此邂逅。


    子兮子兮,如此邂逅何!


    綢繆束楚,三星在戶。


    今夕何夕,見此粲者。


    子兮子兮,如此粲者何!


    ——《詩經·唐風·綢繆》


    拾遺篇


    之一 勇啊


    “這一年多來有賴各位江湖前輩悉心‘照顧’、不棄‘跟隨’,無奈本盟主才疏誌短,實不配此位,痛定思痛——”掃過跟到台州大營的一票江湖好手,餘秭歸望天長嘆,“本盟主決定讓賢。”


    此言一出,台下炸鍋,百目炯炯閃著綠光。


    “讓賢,如何讓?”“對啊,別是掛羊頭賣狗肉!”“一口唾沫一個釘,大家都聽到了,你別想賴!”


    眾口詰詰,隻限於嘴上。秭歸一抬手,台下瞬間噤聲。


    “江湖雖大能者居之,本盟主資質甚差,費了九牛二虎之力才擒到一個倭寇。”她皺眉長嘆,看向地上被五花大綁的“一夜春”。


    感受到台下眾人饑渴的目光,“一夜春”欲哭無淚,隻願速死。


    “一個yin賊就攪亂了南直隸,可見倭寇的陰險、毒辣、武功之登峰造極。”餘秭歸不遺餘力地煽動著廣大江湖人的好奇心和好勝心,“除魔衛道向來是我華夏武林的使命,本盟主決定將盟主之位讓給斬殺倭寇最多者,各位可有意見?”


    眾目充血,眾口一聲,“沒有!”


    卸下一身包袱,秭歸不覺輕鬆反倒沉重。出了大營,她力拔千鈞深吸一口氣,猛地迴頭正捉住幾位師兄的奇怪打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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