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蕭匡看著不知何時飄過來的餘秭歸,忽地反應過來,“未來舅母你套我話。”


    好狡猾,這麽無聲無息地一聲,讓他差點就破功了。雖然他也不敢肯定,但就昨夜起夜時他和舅舅合住的氈房裏隻剩他一人來看,這事應該八九不離十……


    “哦?這事是阿匡做的?”


    身後輕輕一聲,蕭匡僵住了。“舅……舅。”


    “阿匡,你怎能如此莽撞。”上官意很不認同地瞪他一眼,“莫要再犯了。”


    這一句蓋棺定論,算是把這個黑鍋扣實了。看其他幾人露出原來如此的表情,蕭匡血氣上喉,差點嘔出心肝。“是……”他咬牙認了,其實也沒什麽大不了的,鍋他背多了,也不差這一個、兩個……十個八個的。


    “北狄大王將在唿倫大會上接見我們。”上官的一聲,將眾人的目光從蕭匡身上移開。


    唿倫大會?餘秭歸心一跳,對上那雙深深的瞳眸。


    唿倫者囫圇也,狄人冬日無事最愛囫圇,囫圇而求偶,囫圇而敦倫,男女囫圇滾上一夜便以夫妻相稱。阿牛,這絕非愚父妄言,北人之狡蠻可謂天下第一,喝下馬奶酒等於接受求愛,可憐愚父不知實情,竟被灌下一十八碗。若非乃母彪勇遠勝狄女,愚父早已長留北地,慘遭夜夜“欺淩”。“木”秀於林,“風”必摧之,阿牛切記!


    看著《俠客遊記》上的哀怨筆跡,餘秭歸的目光緩緩輕移著,全然不覺這寥寥幾行字已是讀了又讀。直到天光昏暗,再難看清紙上文字,她這才抬起頭來。


    遠處,青黛色的天,丁香色的雪,畫在山與山之間。斡爾朵圍就的空地上燃著新起的篝火,空氣中漂浮著濃濃的奶香,隨處可見熱情的小夥和姑娘。夜才剛剛開始,可惜她無暇享受。


    將書冊貼身收好,她凝著胸口的位置許久,而後站起身。不期然一個姑娘踉蹌撲來,餘秭歸先是伸手欲扶,忽而想起自己的男裝打扮,又收迴雙臂。姑娘打了個晃兒,餘秭歸歉意笑笑,不想卻對上一雙熱情的眸子。“吉日嘎拉。”


    馬奶酒的熱氣撲朔在臉上,餘秭歸愣怔一下立刻婉拒。那姑娘隻當她害羞,豪慡一笑更加積極地勸酒。真是啞巴吃黃連,有苦說不出,餘秭歸苦笑著,就見一道寬袖落入眼簾,而後被人摟進懷裏。


    “她是我的。”上官意用北狄語道,而後垂眸看向懷中人,“我說你不喜歡外族女人。”


    餘秭歸可勁兒點頭,見狀姑娘眼珠都要掉出來。“什麽?”姑娘瞪著親密的兩人,愣道。


    眸中抹過精光,上官意無奈嘆氣:“她不信。”


    “不信?”餘秭歸靠著他低聲喃喃,未覺兩人的姿勢有多親密,最後還是那位姑娘先迴過神來。


    “哦,我的長生天啊,兩個男人!”馬奶酒灑出大半。


    “除非你能證明,否則我一定要讓他當我的訥唿日。”眈眼驚叫跑走的北狄姑娘,上官意十分“忠實”地翻譯著,末了還不忘解釋,“訥唿日就是相公的意思。”


    “訥唿日?”見他依舊頷首,餘秭歸笑了,“方才她說的話裏並沒有‘訥唿日’的發音。”


    見謊言被戳破,上官意倒也並沒尷尬,他俊眉一挑,凝向那張粘著鬍鬚略顯古怪的美顏。“終於正常了。”他笑道。


    餘秭歸一愣。


    “你當我沒發現麽。”掃過她微訝的眼,上官的目光徐徐下移,最終落在她藏書的胸前,“你遇事就愛讀這本遊記,京師時如此,到了中都還是這樣。秭歸,你在怕什麽?”


    她下意識地捂緊胸口,透過指尖她感受著布料下的書冊。她在怕?在怕什麽?餘秭歸些微迷惑了,抬起頭,隻見那雙深深的黑瞳,上官意不放過她,她逃不了。


    “我怕今夜。”她說了出來,“要是不成功怎麽辦,因為我的不甘心帶來了蕭匡、從鸞、衛濯風、高大山,還有你。”月眸顫顫著,望向他,“子愚,這不是我一個人的輸贏,賭上的是中原江湖,堵上的是六條命。我怕,我怕的。”


    上官意俯身柔道:“現在收手還來得及。”


    月眸有些迷茫。


    上官微微一笑,替她黏好落腮的鬍鬚。“就像那個給你觀音土的小小少年一樣,你即便救得了大魏一次,也難以改變河山將傾的命運。那樣的官吏,那樣的大魏,推翻了重來未必不是好事。秭歸,其實你和你師父一樣,猜到了結局卻害怕接受。若沒人死撐,大魏數載之內必定亡國,而摧枯拉朽的正是這些北狄韃虜。”


    兩泓深瞳洞若觀火,看得她無處遁形。“你是在怕,怕就算賭上一行六條命,賭上中原武林,也隻能延遲馬踏中原之日而已。”看著她一臉被戳中心事的表情,上官意不由語帶憐惜:“傻瓜,與其憂慮一個將傾的的皇朝,不如分點心在別的上麵。”他暗示著。


    聞言,她抬起頭,略顯苦惱地望進他的黑瞳。“子愚你不懂武,我怕連累了你。”


    俊瞳抹過異采,上官意握住她的小手,誘滑道:“既然如此,秭歸不如放下一切隨我迴金陵。人生不過數十載,會當與君及時樂。秭歸,過去我隻想找一個能看進眼裏的人,如今我隻想被看進你的眼裏。”


    春眸灩灩生波,如水粼粼,看得她微醺,幾乎就要答應,隻是幾乎而已。


    餘秭歸抽迴手,凝眸看著他:“我曾對從鸞說過,世上有子愚這樣的人,有師兄這樣的人,也有我這樣的人。同樣麵對腐朽大宅,子愚情願拆掉重建,師兄選擇以肩相抗,而我則情願修修補補,寧棲危簷之下,不作喪家之犬。子愚,我羨慕你的自我灑脫,可我做不到。因為我當過‘狗’,知道被腐朽的木頭壓死總比無家可迴的好。”


    說著,她微掀眼睫,逼迴睫下隱現的水光。“子愚可記得柳無雙?”


    “她現在已是小皇子的母親,當今的柳嬪娘娘。”


    餘秭歸點點頭。“柳無雙的路原本該是我的,小小年紀沒了爹娘,被三青師太當狗一樣養著,心中隻有仇恨和求生。子愚,我曾想過,如果當年我沒有遇到師傅,沒有重新獲得一個家和那麽多家人,你道我會不會是另一個柳無雙?”


    上官意一瞬不瞬地凝著她,如潭的瞳眸漾出漣漪。“不會,你不是她。”


    聞言,她先是一愣,而後微微一哂:“你還真信任我。”


    她心中小小竊喜著,就聽他喚道:“秭歸。”


    “嗯。”她抬起頭。


    “若此事成功了,你又當如何?”


    遇事先做好最壞打算,是她自十歲起就養成的習慣。若成功了,她還真沒想過。盯著那雙泛著異采的黑瞳,她思忖了片刻,道:“自然是迴到京師,助師兄們成事。”


    小臉大義淩然,看得上官意冷冷一哼:“本末倒置。”


    </br>

章節目錄

閱讀記錄

當與子歸所有內容均來自互聯網,繁體小說網隻為原作者卿妃的小說進行宣傳。歡迎各位書友支持卿妃並收藏當與子歸最新章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