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周人聲鼎沸,她扯扯十一的袖子。十一先是愣下,而後彎下腰輕聲道。


    “當年也是冬至,三叔接我出宮去看民間的儺舞,我生性貪玩本是極開心的。結果卻在路上走失,被人塞進馬車,再睜眼就看到師傅。”


    原以為迴憶到此為止,不想還有繼續。


    “師弟看那邊。”


    沿著十一的手指,餘秭歸看向對麵。隻見個孩子站在大人肩頭,興奮地遠望著,每每站不穩時,總有大手托住。


    “當時三叔也是如此待我的,隻是最後他鬆了手。還好大難不死被人拖住,隻是待迴過神來,便不見三叔的蹤影。”


    秭歸一顫,隻見他收妥眼中的傷色,而後看向上官。


    “方才公子說錯了,不是師傅、師兄,抑或是師弟,捂住眼耳口鼻的是我自己。今後的路,是該由我自己來選。”


    最終選擇什麽?


    急急欲問,卻被上官一把拽住。


    “這是他的路。”上官道。


    “可是……”


    “難道秭歸不信自己的師兄麽?”上官如此說著,十一亦望來,娃娃臉上端得是委屈。


    關心則亂。


    她暗嘲自己的老媽子心態,輕輕笑開。耳垂上的碧璽隨著微顫的身軀,折she出耀眼的紅光。


    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


    人群中幾個大漢對眼,隨手搶過小攤上的鬼麵戴在臉上。


    “哎,給錢啊!怎麽不給錢!”攤主大聲叫著。


    迴身一瞥,秭歸止住笑。隻見鬼麵猙獰,幾個壯漢衝散人群。


    心覺有異,又說不出有什麽不對勁。


    “北人。”就聽上官道。


    是,那幾人身形健碩,形貌不似中原人的纖細。雖江湖多健兒,可要找出體貌相似,又魁梧無比的大漢來也不易。


    月眸微眯,再看向那些樣式特別的皮靴。就算他們身穿大魏的服裝,也難免在細處露馬腳。


    是北狄人沒錯,隻是北狄人來京師做什麽。


    心疑著,就見那幾人手上一抖,暗器飛來的方向恰好是她所在的位置。


    以石子為暗器,這樣的手法倒是眼熟。


    她能護住的人不多,至少要保子愚和師兄安全。


    餘秭歸眯眼,揮袖接下大半。剩下的因中途碰到彩棚而落入人cháo,眼見石子將要she中與家人走失的孩子,十一來不及細想便將孩子抱在懷裏。隻是沒有預料中的疼痛,他轉過身,甚至連石子的影子都找不到。


    是誰伸出援手?師弟,還是……


    放開懷中的孩子,十一看向側。


    混亂中,上官意纖塵不染,黑瞳中隻有一人,像是從頭至尾都沒看過這邊一眼。


    大概是他看錯吧。


    “妞兒!”


    就聽有人叫到,懷中的孩子推開他,哭著向那人跑去。“爹!”


    還好沒有走失,望著那對父女,十一欣慰地想。


    “師兄!”見他坐在地上,餘秭歸緊張叫道。


    “沒事。”他站起身退到一側,卻發現不知何時蕭匡已加入戰局。“咦,祁陽公子來得真巧。”


    “哪裏巧,阿匡一直都在。”他正訝著,就聽上官意低道。


    一直都在?


    “自下縣到京師,一路行來秭歸有多辛苦,你不知道麽?”


    他雖然有些呆,卻也聽得出上官意語間的斥責。現在他終於明白,上官意之所以說醒自己,並不是因為江湖上傳的慈悲心,而是因為他的師弟。


    “就算明白江湖險惡,也要奪下盟主之位;即便討厭為官,也絕不交出官印。昨夜要不是讓阿匡守著,又怎能睡得安穩?滿心滿眼中全是你們,真是個傻瓜。”


    上官意看向他的眼中有妒有恨,全無師弟在時的和藹可親。


    “方才要你選擇自己的路,可對?”


    聽他這樣問,十一恍然大悟,先前那句“難道秭歸不信自己的師兄”不過是用來安慰師弟的話,這人從始至終都沒信過他。


    真是好可怕。


    雖然這樣想著,他依然誠懇道:“公子放心,十一雖然稚嫩,卻也有自知之明。而且比起君臨,我更願是十一。”


    “很好。”


    上官意眈他一眼,看得他暗自慶幸,還好人站在他們這邊。不不,準確的是站在師弟這邊。


    方才說起師弟滿心滿眼都是師門時,不知上官意有沒有注意到,他自己滿心滿眼全是一個人啊。


    此時餘秭歸正置身於北人的包夾之中,曲裾深衣包裹著腰線,招式如舞者般,顯得極美。


    “蕭匡?”看著被打散的陣勢,餘秭歸略微驚訝地望著他。


    彷佛從臉上直接移種過去般,蕭匡眼下有青,像是一夜沒睡似的。


    “上次被打殘的那個鮮於耿是北狄南院大王的獨子,而些是北狄死士。”


    她的運氣麽好?


    都怪爹爹當年沒說清楚,要是知道高鼻子有著麽顯赫的家世,當初就該下手輕些,至少不用毀容毀得那麽徹底。


    越想越惱,左腿屈起夾住個鬼麵的猛力長拳,右腳繃直衝著那人就是重重一踢。


    臉上的麵具碎成木片,臉部明顯扭曲在一起,那人趴在地上滑行數丈,直到碰到大儺的鬼車方才停住。


    被卡住前輪的鬼車進不是,退也不是,就麽傻傻地停在街中。


    “是武儺!”


    不知哪個想像力過盛的路人大叫一聲,鬼車上原本壓軸的武儺個個僵硬,不敢相信飯碗就這麽被搶去了。


    與其造成更大的混亂,不如應冬至大儺的景。


    思及此,餘秭歸朗聲道:“上古有妖,妖生鬼役,鬼役其多,十二有一。”


    聽念起“十二麵相吃鬼歌”,上官意心下瞭然,他向街邊小販買兩張象徵驅鬼方相氏的麵具,向街心扔去。


    見餘秭歸與蕭匡戴上麵相,混亂的人群漸漸平靜下來。帶著絲興奮,眾人看向街心。


    十一鬼麵與方相氏啊。


    “待會兒,負責保護百姓。”餘秭歸沖身後道。


    “不行。”蕭匡看一眼街邊,“我可不想再被舅舅修理。”


    “我是不會手下留情的。”


    這句蕭匡沒聽全,就見眼前紅光掠過,帶著象徵兵災鬼虎麵具的死士被一腳踹飛。他迅速動作,才趕在街邊彩棚被壓垮前拖住那人。


    原來是保護百姓不被踢出的鬼麵砸死……


    蕭匡麵皮一抽。


    此時,像被簡潔優美的拳腳振奮似的,鬼車上的樂手重新擂響大鼓。


    咚——咚——


    沉沉地,一聲急似一聲,震徹著悄然降臨的冬至之夜。


    “驅除鬼虎,兵災平息。”指著退出舞台的鬼麵,餘秭歸清聲說道,而後再看向抽出彎刀的其他鬼麵,“疫魅不祥,君何置之?”


    “逐……”


    人群中,先是有人小小應道。而後人們麵麵相覷,似從彼此眼中看到對來年的憧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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