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先是不解,半晌恍然。“我六師兄也說過這樣的話。”


    “六師兄?”


    沒注意到他眼中不悅,她繼續迴憶。“嗯,六師兄說我學什麽東西都快,但隻要有關自己,就會變得慢悠悠,比蝸牛還要急人。我八歲入師門,子愚你猜,我幾歲被識破女兒身?”


    攏了攏長發,她鬆鬆挽了個髻,舉手投足難掩風情。


    若是他,第一眼就能看破她的身份,而後養在身邊,叫她滿心滿眼全是自己。可偏偏不是他,想到這他心中惱得很,不由帶了點怨氣。


    “定然不超過兩個月。”他道。


    誰知她眼波流盼,很是得意。“十四。”


    他難得驚訝。


    “我十四歲那年,師門才得知我是女孩,你一定想問為何,其實我也想知道。”她亦是困惑,而後笑道,“直到離家前,我十師兄說一直以來不是他們沒有發現,而是我自己沒有發現。其實他們比我認清的還早不是麽,至少我十四歲那年他們就知道了,而我直到兩年前才開始明白。”


    “子愚你瞧,我就是這麽慢的人啊。”她看向他,眼中帶抹俏皮,“你若性子急,大可以扔下我獨自前行。”


    扔,怎麽扔。


    他恨恨看她,看得她有點內疚,方才執起他的手來。“若子愚不忍心,那便有勞你再等些時候了。”


    她的瞳眸本來就極有魅力,微微用心更是勾人。看得他不由心跳,又不由氣惱。


    “你不是講究公平麽,怎麽也開始左右我的心思了。”


    “哪有?”她裝傻。


    “難得你對我耍心機,秭歸你這樣我可是愛得緊呢。”他說得露骨,她聽得臉紅,“要耍心機就盡管來,你知道我最怕悶的。”反扣住她的手,硬是逼她與自己十指相扣。


    “這條路上是你被我推著走,還是我被你拉下去,這有什麽重要呢。”


    之子於歸的,隻能是他上官意,這才是最重要的。


    秭歸啊秭歸,你可明白了。


    江風愈發狷狂,空氣中隱隱透著泥土的腥氣,這是大雨的徵兆。在欲雨的夜裏,兩抹身影一前一後,不知是誰牽著誰,抑或是誰拉著誰。看起來有些較勁,偏又很是親密,就這樣慢慢地走上大堤。


    纖細的那抹打開懷中的酒罈。


    “爹,娘,這桂花釀的罈子聞著還好麽,女兒可是特地從蜀中找來的醇酒呢。”


    伸出手,她捧起一撥黃土,細細的塵埃順著風,一路往西,往西,含著淚,伴著嚶嚶的哭泣。


    擋在風口的男子接過那個略顯沉重的酒罈。


    “安息吧。”


    他一傾手,將壇中土徑直倒入江中。


    “你!”女子想要搶過那個空壇,卻被他揚手拋進浪裏。


    “上官意!”


    他緊緊抱住那顫抖得難以站立的嬌軀。


    “哭吧,秭歸,現在就隻有我了。”


    第四章 公子你笑早了


    當平縣再次成為水淹澤國之時,兩人正要進入直隸。


    是時,天色已晚,沒趕上暮鼓的人們隻好在城外的幹地上生起野火,三五成群地圍坐著。


    察覺到自己正在被注視,上官意抬起頭,對上那雙浸染火光的月眸。


    “怎麽,瞧出味來了?”他滿心歡喜地移近,親熱地握住她的小手,“秭歸,你若想更進一步,我也不是不可以奉陪啊。”


    俏臉驀地一紅。“你又來。”


    餘秭歸不滿瞪眸,看得他暢快大笑,張揚的笑聲瀰漫在夜色裏,連黑雲都淡了幾分。


    “我隻是沒想到你會捨棄馬車與我同行。”看著頭戴綸巾一身藍布長衫的上官意,餘秭歸輕道。


    “車馬算什麽,你能走的我便也能走。”他俯身靠近,眸中滿是期待,“這一路上隻有你我二人,你看的隻有我,日子久了還怕你不動情麽。”


    知他自大,餘秭歸也不惱,反而坦然道。“好像是有那麽一點點。”


    “哦?”雖隻是一點點,他也驚喜了。


    “現在被你牽著,也不會想起師兄們了呢。”見他麵色泛青,她解釋道,“年幼時,每逢海神娘娘的祭典,師兄們怕我和十一被人群衝散,總是牽著我們。”


    “怎麽牽,這樣。”他張開五指,霸道地將她的手緊緊包裹,而後輕輕拉近,“還是這樣。”


    氣息噴薄在臉上,她不自在地欲拉開距離,可這一次不論如何用勁,就是推不開他。


    “你隻要拍一掌,我就飛出去了。”


    他雖這樣暗示著,可她知道若真這麽做了,結果一定不妙。於是即便距離近得她頭皮發麻,餘秭歸也沒再動作。


    不幸的是,某人並不打算放過這個話題。


    “牽到多大啊。”他問得漫不經心,指尖沿著她的掌紋一路描摹,來迴輕撫著她長年握劍的痕跡。


    她一愣,像是認真在想。


    十歲還是十四歲,數得那麽仔細做什麽。他心一惱,狠狠扣住她的細腕。


    “子愚?”不懂他的喜怒無常,她微皺眉。


    “明日進了城,我們就沿運河下江都,直到金陵。”


    等到了金陵,管她有幾個師兄,她能牽的就隻有他,就隻有他。想他上官意自負二十餘載,也有患得患失的一天。


    想到這他不由輕笑,緊握的五指稍稍放鬆了些。


    “災民不準進城啊。”身側不遠,有人喁喁低語。


    “今年兩河同澇,聽說京西、河北、陝西、淮南四路全被淹了。”


    “怪不得這些人會逃到這裏來。”視線瞟向城下的另一處野火,滿麵塵垢的男女老幼相依相伴著,時不時發出嬰兒的低嚎。


    “可逃到這兒也沒用啊,官府是不準災民進直隸的,萬一有疫情傳到了皇都怎麽辦。”


    “也是。”


    “做什麽你。”拉住欲起身的她,上官意低道。


    餘秭歸攥緊了饅頭,看向野火那頭一個哭鬧乞食的小娃娃。


    “你信不信,隻要你走過去,那些人就會變成惡狼,連那個看似不行的小丫頭也能長出爪來,搶得你一文不剩。”


    上官意低聲厲道,見她重新坐下,這才鬆了口氣。


    “子愚,我信。”過了好半天,她幽幽開口,“人餓的時候隻有獸性,這點我再清楚不過。”月眸緩緩上移,對上他的雙眼,“我曾流浪了一年,搶人和被搶都經曆過,隻是這種滋味不太好受,尤其當你變成人以後。”


    他微微一笑,側身擋住她難以抑製的望遠視線,語調是從未有過的柔。“要看就看我好了。”


    她果然撤了視線,隻聚精會神地凝著他。


    今夜無月,月光卻映在她的眼裏,清澈而瀲灩,未染男女之情。看得他心尖發軟,連帶著目光也溫軟起來。


    “秭歸,我年幼時也有這麽一兩件不順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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